【雁俏】殊途(幕一-幕四)

幕一


“羽國,”幽暗地宮中,燭火搖曳不定,卻見一人姿態雍容,隱身帷幕之中,徒留婀娜身姿,形影幢幢,曖昧不明。她自重重簾帳後傳出的聲音低柔婉轉,猶如情人間的溫聲細語,在空曠的宮室中迴盪,驟顯幾分詭譎陰森,“要亂了。”


另有一人,端坐一張陳年舊椅之上,輕哼一聲,似以為應。木椅橫於晃動簾幕之前,孤獨而突兀地盤亙在這座幾乎空無一物的地宮之中,顯得格格不入。那人半靠在椅上,微闔雙眸,巍然不動的姿態,彷彿早已習慣。


“我們的鉅子,已經動身前往羽國。”情報是今早呈上來的,那時尚賢宮中,只有凰後一人。但她知道,雁王很快就會出現——對於她來說,如今坐在她眼前的男人,或許才是最好的消息。“明知是計,他仍然會去,若不是有恃無恐,便是天真得令人動容了。”


“小看他,前車之鑑離你不遠。”


“比起他,我更想知道的是,這一次,你會插手嗎?”


“你說呢?”男人偏過頭,隔着一層輕紗軟帳,模糊了他那雙冷酷凌厲的眸子,她只覺他彷彿在笑,又彷彿沒有。可她依舊想像得到男人傲慢嘲弄的神色,目空一切,漫不經心。世間種種,都不過他指掌翻覆的一場又一場遊戲,輸贏生死,都不能入他的心,他或許不會贏,卻沒有人讓他輸。這樣的對手,最是棘手。


所以,她真的想知道,這一次,他還能夠若無其事,毫不在意嗎?


他反問她,你說呢?


凰後輕咬了下嘴唇,隨即妖嬈一笑,“看來鉅子之位,不過探囊取物。”


“什麼時候,你也變得如此輕敵了?”


“俏如來以為,羽國之亂不過是陷阱,事實上,”纖纖玉指摩挲過唇瓣,凰後的目光始終牢牢地鎖在了雁王的背影,“羽國已是死地。”


“那便祝你,心想事成。”說著,雁王緩緩起身,他甚至沒有回頭,一步一步,踏出了尚賢宮。


凰後知道,離開了這裡,外面仍是陽光燦爛,朗朗晴空,只有這座地下宮室,連一絲光明都透不進來,他們隱身於黑暗之中,就像墨家歷代都隱藏在無人知曉的歷史背後。推波助瀾,興風作浪。


沉寂不過片刻,尚賢宮中的垂幕一晃,黑暗中,一道人影慢慢浮現,“師者,雁王已經離開了。”


“傳信給那個人,就說,‘孤雁還巢’。”


說罷,凰後揮了揮手,那道影子便又悄然無聲地潛回到漆黑之中。剩她一人獨坐空城,卻彷彿有無數交錯細線,懸於眼前,縱橫錯雜,牽一發而動全局,這些絲線的交匯,最終掌握在她一個人的手裡,不是那一張裸露在外,突兀生硬的椅子上,而是層層疊疊,若隱若現的帷幕之後。


“一個一無所有的對手,最是難纏,他沒有可以輸的東西,自然無論如何都立於不敗之地。但一旦這樣的人,開始想要擁有些什麼的時候,就等於一個不該有弱點的人,有了弱點。”呢喃軟語,伴隨着燭火“啪”地一聲漸漸黯淡了下去,而幽幽響起,“這一局,我已先手太多了,你說是嗎,雁王?”


可惜,地宮之中,已經無人能答。


慢慢地,最後一絲燭光熄滅前,無風自動的簾幕卷開後,亦是空無一人。


幕二


是夜,俏如來獨自一人悄然出城,穿梭在林中蜿蜒曲折的小路中,趁著朦朧月色,星光黯淡的黑夜,匆匆忙忙趕往與雁王見面的約定之地。一路上,陰雲籠罩,月亮時隱時現,道路晦暗不明,雖怕耽擱,俏如來仍是謹慎前行,不敢貿然急奔。


只是,這一路,到底太過安靜。


除了呼吸聲,踩在落葉枯枝上的腳步聲,竟不聞一聲蟲鳴鳥啼,古怪的靜謐中,彷彿在暗處隱伏着令人戰栗的危機。俏如來疑竇叢生,雁王的邀約,除卻他們兩人之外,應當無人知曉,為了瞞過凰後耳目,他那位師兄甚至比凰後晚上好幾天才離開的尚賢宮,隻身潛入羽國。


難不成,凰後早就對上官鴻信的插手深信不疑,故意安排好了眼線?還是,僅僅只是靜候在城外,隨時等候伏擊於他而已——俏如來心念急轉,繃緊的神經,不敢絲毫大意放鬆。一個模糊的想法,隱隱約約地抓住了他,尚不待他理清,方一放慢腳步,黑暗中,便有數條人影拔地而起,攔阻在路上。


來人衣衫樸素,多為灰黑二色,約莫常年奔忙在外,袖口領口衣擺處,都多有磨損。這些人都沒有覆面,卻是再尋常普通不過的一張臉,但凡哪一個丟到人裡,都不會讓人對他們再有任何印象。


最平凡的臉,也是最適合殺手的臉。


俏如來收斂心神,屏息以對。


只見這幾個人不言不語,眼神交匯之中,默契自成,不露痕跡間,便形成了包圍之勢,將他圍困其中。俏如來手腕一震,墨狂應聲而出,劍尖一挑,古樸重劍直指眼前一人面門而去。


劍鋒攜風雷之勢而至,來人均不敢以應其銳,腳尖一點,竟是五人同時身動,合四象八卦的身法,連翻倒退,撤出劍圍。俏如來一擊不中,止戈流陣式入劍,揮灑自若,劍走輕逸,寒芒一閃而過之際,又是接連數劍,毫不留人喘息的猛攻。這五人見狀,腳踏陰陽玄妙步法,雙掌交替迎上,一招一式,接合無縫,猶如一人施展,防得滴水不漏。


剛交上手,俏如來便驚疑不定。他分明認得這些是凰後身邊專門著手“清理”的人,可他們如今殺氣全無,陣法變幻間,雖有意糾纏,但無絕殺之招。他應對之餘,尚有餘力留神背後,生怕隱伏黑暗中的必殺一擊,在力氣消耗間,圖窮匕首見。


然而,再過片刻,他已經明白,這些人只纏不殺,必定有意拖延。


但,為何拖延?


俏如來內心焦躁,頭腦卻越發地鎮靜,他始終緊盯陣式,發現其中一人,無論其他四人如何變換走位,那人必然只守著那一處,不曾變動。尋得破綻,他心念一動,運功提氣,墨狂劍氣飛縱,激盪四周碎葉木屑橫飛。藉著視線迷離的瞬間,俏如來一躍而起,仗劍直刺陣眼身旁的一人——果不其然,就見那人急忙運身後撤,恰在這時,他手腕一翻,墨狂脫手而出,如來聖焰隨即上手,燦然佛光,滂湃願力,運諸掌力,轟然一掌,毫無預兆地往“陣眼”身上拍去。就見那人哀嚎一聲,血濺三丈,斜斜地飛了出去,撞在樹上,重重地掉落在地,徹底暈死過去。


陣眼一毀,陣法隨之而破。餘下四人對視一眼,兵器隨即上手,刀光劍影,驚掠而來。俏如來一掌即得,立即輕點腳尖,縱身飛出,半空中再次握住墨狂,橫劍一掃,將四人再度逼退。


這時,他已心知肚明,他與雁王之約,必定被凰後發現了。


她派人拖延他,定然是不願他與雁王相見。


“她的目標不是我。”同樣的計謀,曾經在許久以前,有另一個人,演繹過一遍。那時候,所有人都誤會了,以為雁王的目標是俏如來。“她敢對雁王出手,必定有恃無恐。”


沒有人讓他輸,一旦出手,就必須要讓他死。


沒有一擊必殺的把握,凰後又怎麼敢?


到底,他遺漏了什麼——或者說,他們遺漏了什麼?


俏如來心中焦急,他越是焦急,下手越快越重,四人一時難以招架,只得且戰且退。


正合他意。


“雁王,你要等我。”


幕三


“他不會來了。”凰後邁著婀娜多姿的步子,從陰影中緩緩踏出,“將東西帶給雁王,就這麼告訴他。”


“雁王一定以為,你只有那七道截殺。”令命而去的人,消失在長街的盡頭。男人站在窗邊,轉而仰頭望天,今夜迷濛的月色,雖不比十五月圓時皎潔的月光,卻因染上那麼一絲血色,而變得迷離又瑰麗。


就像一個殺人的好日子。


“殊不知,整個羽國,已經沒有哪裡是不能成為他的葬身之地。”


“羽國已是死地。”


“明知是計,他依然會前往,只為了以防萬一。”凰後坐在了男人身後的椅子上,青蔥玉指慢慢地摩挲過杯盞的邊緣,一點酒香,沾在指尖之上,醇厚芬芳。“不是有恃無恐,而是這份真情,令人動容。”


“你確定,俏如來是他的弱點?”


“他現身羽國,便是明證。”舌尖滑過指腹,吞落那點醇香,凰後露出了嫵媚的笑容,目光卻如冰霜般嚴酷殘忍,“要殺俏如來,到底要先殺雁王。”


“看來,你的陷阱本就是為他而設。”


“畢竟這樣,才有你我合作空間,你說是嗎,越王?”


“亦是因你有合作的誠意,只要雁王一死……”


“我定先助你蕩平羽國反王勢力。”凰後微微一動,瓔珞步搖隨之搖曳晃動,珠玉之聲,玎玲清脆。宛若美人輕巧呵笑,婉轉動聽。


“如此自是最好。”


幕四


終於將餘下四人擺脫的俏如來,一路急奔,越是接近他們約見之地,沿途不見打鬥的痕跡,可濃重的血腥氣始終縈繞鼻尖,揮之不去。俏如來越是靠近,越是心驚膽戰,直至終於抵達樹林間的那一片空地,見到了那一株開敗了的棠梨花,佝僂在道中。


蒼白的梨花,卻沾上了艷麗的紅,一滴一滴,如同血淚滴落,沒入塵土,不復再見。俏如來一顆心緊張到了極點,茫然無措地站在樹下,不顧一襲白衣,被落下的血水染紅。


這是凰後的人的血,還是雁王的血?


卻在這時,一旁的陰影手,忽然一隻手伸了過來,濃重的血腥味瞬間撲鼻而來。俏如來尚不及反應,口鼻已經被那人摀住,他渾身上下,緊繃如驚弦,卻聽得一把熟悉低啞的嗓音,噴薄着熱氣,鑽入耳中,“是我。”


黏糊的鮮血,從指縫滲出,沾到了肌膚之上,他幾乎整個人都緊貼著雁王,隨即就發現對方呼吸渾濁沉重,不似平日從容。生怕凰後截殺在後,俏如來壓低了聲音,輕聲問道,“你怎麼了?”


“凰後設計,將我引開了。”雁王每說一句話,彷彿都耗費著極大的心力。俏如來連忙回過身去看他,黑暗中,只見他一雙金色眸子神采黯淡,但眸底浮出的笑意與諷刺,始終半分不減,他方鬆了口氣。此時,烏雲漸漸散開,藉著淡淡的月色,俏如來這才發現,雁王嘴角溢血,臉色慘白,嘴唇青白,幾無血色——根本已是受傷沉重,苟延殘喘。他頓了頓,艱難地吐氣後,又道,“七道截殺,我好不容易殺出重圍,趕到此地。”


“你……”俏如來心煩意亂,腦海中全是疑問,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也不該眼下時機是否當問,無數的疑慮,到了嘴邊,最終化為一句,“你可還支撐得住?”


他真正想問的卻是——你怎麼會輕易地被凰後設計?


“勉強還行罷。”雁王低頭看他,兩人挨得那麼近,這人一呼一吸間的熱氣,全數呵在他的臉上,混著鐵鏽般的甜腥血氣,俏如來不忍再問。他攙扶著雁王,支持著他跌跌撞撞地往一旁林間小道走去,只聽這時雁王忽而說道,“知道我來羽國的人,還有一個人。”


“誰?”


“當今羽國國君,越王。”他輕咳了一聲,鮮血沿著指縫流出,俏如來看得觸目驚心,他本就身著黑色華服,一身如墨暈染,如今受傷,這樣的夜色,根本瞧不出半分。然而眼下雁王連說句話都咳血的模樣,他的傷勢,定然極其棘手——對付雁王,若是一擊不中,絕對不能出手。凰後有這個覺悟狙殺雁王,他的師兄,卻還能殺出重圍,此後必然還有殺招——能這樣地有恃無恐,自然是越王已被煽動。


俏如來忽然明白了,現在,是所有的人,都要雁王死。


可是,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雁王又怎麼會允許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


他心中一緊,一股莫名寒意,自內心深處,油然竄生。卻在這時,上官鴻信突然將一樣東西,塞入了他的手裡,俏如來一愣,立刻反應過來那是他前陣子不小心弄丟的那串隨身的琉璃佛珠。他扭過頭去看他,好似不明白為什麼這串佛珠會在雁王手上。


只見上官鴻信虛弱一笑,低垂的雙目,宛若透著幾許深情,他似是調侃,似是認真,一字一句,慢慢地說,“下一次,別弄丟了。”


“是凰後……”餘下的話,哽在喉嚨中,俏如來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上官鴻信,彷彿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似的。


明知道是計,上官鴻信仍是義無反顧地入局。


這一刻,俏如來終於知道雁王的弱點,他卻寧可自己從來不曾知道。


=

文中的“越王”是取自“越鳥”的“越”,指的是孔雀。篇文的設定裡越王原先應該是越地的王,後來鴻兒禪位給他,才當上羽國的國君。對鴻兒的感情大概也是十分微妙複雜就是了。

這不是一個深情款款一往情深的鴻兒的故事。如果你們誤會了,後面大概會產生一些諸如“臥槽發生了什麼怎麼會這樣”的反應。這篇故事裡的鴻兒,有點病,甚至有點壞,他跟我以前寫過的鴻兒都非常不一樣,非要說的話,他就是那個“期待着師弟墮落的瞬間卻會在師弟墮落之後殺掉對方”的人。

所以,如果這個故事有簡介的話,應該會是“這是一個在一起的那天就是分手的那一天的故事,但因為分手了鴻兒可能會毀天滅地所以俏俏只能冷戰”這樣吧XD

因為對於智鬥和武戲的不擅長,我也許會採取一個場景發生的事情就是一幕的這種處理手法,風格可能也會和以往的那些文不太一眼,如果大家看不習慣也挺正常的XD

總而言之,設定背景在我手上基本上是很完整的,但大家看這個故事可能會有些一頭霧水的地方,我會盡可能地在場景的轉換中交代完整,實在不行就後記補全。反正,敬請期待吧!

最後,這個故事是除了源自於編劇的訪談問答之外,還源於我基友的一張圖,最終成品可能會做成本子,如果有興趣期待的朋友,可以稍微留意下,寫得差不多了,或者基友的圖完成了,我就會出印調了。如果能在CP前搞定,那麼也許就會參CP。但,還是未知之數就是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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