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俏】雲崖石刻（下，完）
經過了扶風國，一路行至略陽地界，兩人漸漸偏離了官道，轉而行於山麓之間。雍州多山脈，十萬大山，人跡罕見，山麓景色各有異同，大多道路平坦，泉水露頭，溪澗橫流，卻也有山岩荒涼，滾石覆蓋的崎嶇山路。缺舟自是如履平地，足不沾塵，倒是苦了俏如來，步履蹣跚，艱難前行。實在遇到溪流急奔，山石嶙峋處，往往還要缺舟將他負於背上，方能闖關。時常一整天下來，俏如來已是氣空力盡，無力再續。
缺舟幾番問他，可要迴轉官道，到鎮上歇息。俏如來又是窘迫又是羞愧，每每總說，不要緊，不礙事。然而，不免仍是覺得自己拖累了行程。缺舟倒不甚在意，幕天席地，飲露餐風，彷彿不過尋常，運氣好時，興許能棲身洞穴，運氣不好時，尋一參天古樹，盤根錯節處將就便是一夜。行山踏水，好似本該如此。於缺舟而言，唯一在意的，僅僅只是不願苦了俏如來罷了。
“先生如何知道，這非俏如來的樂趣？”那夜他們坐在篝火邊上，他一身疲倦地靠在缺舟的身上，火光映在身上，暖融融的，使得他昏昏欲睡。沉浸在懶得安寧靜謐的氣氛中，忽而聽聞缺舟問他，覺不覺得苦。俏如來猛然驚醒過來，悄悄抬頭去看對方，缺舟一半的表情潛伏在陰影裡，另一半卻深沉如淵，目色流轉，黑夜中，恰如琉璃，無悲無喜。他連心疼一個人都那麼不動聲色，俏如來只覺得整顆心都彷彿要化了，“同你一道走這些路，我是真的開心的。”說著，他將從前曾經的流亡經歷，娓娓道來。
那時候，被人一路逼殺，何嘗不是跌撞前行，步步蹣跚。他猶記得那些含著血腥氣的對話，孱弱間，仍不乏劍影刀光。他記得那些日子裡的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他一子錯算，滿盤落索，當下前途未卜，心事茫然。
那時候，他的人生，還未遇見缺舟。
“以後，都有我陪著你。”缺舟輕輕攬過他的肩膀，又把他摟緊了些，風吹葉搖，婆娑聲伴著清淺呼吸入耳，俏如來感到前所未有地溫暖與安心。
“好。”他將頭幾乎埋在了對方的胸前，一呼一吸間，淡淡熏香入鼻。如同佛前焚起的檀香燭，又似尊者笑拈的芬陀利華，一時間，他不由得回想起兒時終日相對的青燈古佛，卻不知那時，可曾有神佛真的對他微笑？想著想著，眼皮漸重，竟不知不覺，徹底睡過去了。
一夜無夢，俏如來再次睜開眼時，卻發現換了一處地方。不再是蔥鬱古木，狹窄山道，入眼一刻，卻是輕紗軟帳，潔白壁牆。想是他睡著的時候，缺舟避過的宵禁，帶著他悄然進城。只聽窗外不時傳來吆喝喧雜之聲，市井熱鬧，竟似好久不曾耳聞。
俏如來起身，繞過屏風，就看見缺舟披著一頭長髮，衣衫單薄地坐於窗前，興致盎然地看著底下往來行人，世間百態。甚少見到他這般懶散的模樣，俏如來不禁怔然，半晌才回過神，“缺舟先生。”
“我們已在天水城內。”缺舟回過頭，他這才發現男人好像剛沐浴完畢，尚未梳妝，垂下的髮絲尚氤氳着水汽，目光朦朧而曖昧，俏如來不覺臉上一熱，口舌乾燥。只聽缺舟又道，“你太累了，我便擅自決定帶你進城。”
這倒是解釋了他們為何在此。只是，一旦想到對方是怎麼將自己抱入城中，又落腳客棧的，俏如來更是赧然，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躊躇半天，視線再次落在那頭垂落肩頭的三千銀絲上，深吸了口氣，他只好說道，“我替你綰髮吧。”
聞言，缺舟側過身子，低垂雙眸，目光彷彿再次投向街上車水馬龍的喧鬧中。俏如來一手執梳，一手挽髮，慢慢地給對方打理着這頭長髮。髮絲穿梭在指縫尖，帶著沁人的冰涼，宛若涓涓流水，又似錦緞絲綢。他過往不曾替缺舟束髮戴冠，如今不免有些手腳忙亂，卻見缺舟罕見地倚在窗邊，形容疏懶，忽而又覺歲月綿長，恬淡靜好。
“俏如來。”
“嗯？”
“我們在此地多留幾日。”缺舟回過頭，握住了他執梳的手，抬眼看向他的雙眸，輕淺澄明，似含笑意。俏如來稍稍一愣，微斂眉目，慢慢地點了點頭。只聽男人又道，“天水城中有家茶館，裡頭有位說書人，上次我路徑此地時，曾聽他講過武林盟主攜群俠退魔世的故事，頗有趣味。”
大抵想到坊間傳聞都是些什麼模樣，俏如來頓覺窘迫，卻不好拂了男人的興致，只好一臉捨命陪君子的模樣，鼓起勇氣說道，“待會兒我們一道去罷。”
縱然智者千慮，猶有一失，俏如來哪裡料得到，今日說書人的題材，恰恰正是中苗鱗聯手共抗地門之禍。當他們安坐茶館，缺舟捧著茶盞聽得饒有興趣之際，俏如來卻恨不得找個地方將自己默默掩埋。尤其說道武林盟主一時大意，失陷地門時，缺舟嘴角微揚，雖絕無嘲笑的意思，反而帶著頗為懷念的意味，俏如來更是困窘不已，滿心慚愧。不僅有負那些對他寄託期望的人們，更負先師默蒼離苦心教導，那些讚揚他百折不撓的頌詞，聽來倒越發像是無言的責斥。
興許看見他坐立不安，羞愧得滿臉通紅的樣子，缺舟偏過頭，“你若不想聽，我們便先行離去。”
“不。”俏如來揪緊了衣擺，微垂雙目，“我想知道，世人眼中的我們，究竟是何模樣。”
於是，缺舟便不再說話，他伸過了手，輕輕地覆上了俏如來攢緊的拳頭。慢慢地，兩人十指相扣，一直聽到說書人講完這一段，都沒有分開。
離開茶館時，天邊紅霞絢爛，餘輝流瓦，天水城籠在一片燦然之中，洋溢着和煦的金黃色。夕陽將他們並行的影子拖得老長，最終疊合在一起，好像他們本就是親密相連一般。
一路行至長街盡頭，俏如來突然說道，“以後我們可以再來。”他想了想，若是從今而後，武林亦如眼下這般無甚大事，那麼他還能同缺舟去更多不同的地方，看更多不同的風景，遇見更多不同的人，“或者乘一葉扁舟，隨波逐流，到了哪處想要上岸，那便棄船上岸，趁興而遊。”
“好。”缺舟微笑頷首，一雙眸子，盡浮溫柔。俏如來方覺，自己終於沒有辜負對方的一番良苦用心。
卻在這個時候，一旁窄巷，忽而現身一人，一身衣冠簡樸，風塵僕僕，俏如來定神一看，發現留守尚賢宮中的墨者，心道不好。只見來人拱手施禮，神情肅穆，俏如來與身旁缺舟對望一眼，便深知對方千里來尋，定有要事了。
“弟子拜見鉅子。”
“不必虛禮，直言來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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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域通道再開，數年前方才平息的道域之亂，又起異變。尚賢宮雖遣墨者前往探聽情報，然而連同原先留駐道域的人都一併失踪，失態嚴峻，才不得不派人來親自請回俏如來。一來一回，怕是要耽擱上許久，他深知不能再拖延，收到消息時，就打算立即回程。
收拾行囊之際，卻見缺舟端坐一旁，摩挲着杯盞邊緣，似乎若有所思，亦或是只不過發呆而已。俏如來心生愧疚，輕聲道，“抱歉……”
“尚有以後，何須道歉。”缺舟抬眼向他望去，眼底清明一片，自是不曾有怨。越是如此，俏如來越是自覺心中有愧，便又聽得他說道，“我想隨你一同去道域。”
“缺舟先生？”
“你就當，一償無法陪我尋得雲崖石刻之憾。”
“可是……”墨家之事，缺舟向來不會出手干預，頂多在他身陷險境之時，偶出援手。他不敢，也不願叫缺舟入局，這一點，缺舟亦是清楚明了。
“俏如來，你偏執了。”不待他反駁，缺舟便出言打斷，“我曾言，往後我都會陪著你。”
聽罷，俏如來不由得一怔，驟然醒悟了過來，既然他都能放下一切陪缺舟雲遊四海，怎麼卻不能叫缺舟陪他共歷江湖風波呢？若始終心存感激，顧念計較誰的付出，誰的給予，到頭來，又何嘗不是一場辜負？他有心，缺舟亦有心，為何他就是放不下，那千般糾結，萬般顧慮呢？
“對不起。”
“往後，別再與我說這句話了。”
“嗯。”
完
不要問我為什麼最後他們根本沒有看到雲崖石刻，到底為什麼還要起這個名字，因為我也不知道。
這就是個流水帳約會的故事，約會目的達到就行了不需要真的見到，而且人生有點遺憾才有美感XDD【強行解釋一波OTL
這篇文分為上中下三章其實每章的主題都非常獨立，根本可以分成完全不同的三篇文來寫，所以糅合到一起導致轉著非常突兀感覺非常脫節……另外最後我差點開車卻強制剎車的部分，我覺得大概有眼的都看得出來是生硬的轉折。然而，我已經想不到更好的。
缺俏流水帳比任何配對的流水帳都要難寫一，百，萬，倍。在你們看到的版本，每一次更新都是我改了兩個版本以上才有的成品。或許不是最滿意的，但我自覺已經不能寫出更好的了，才會放出來的。
結尾可能很突兀，不過對應的其實是，俏俏從明白缺舟先生是哄自己出門的，到自己覺得跟缺舟先生出門，怎麼樣都是好的，到願意自動在沒事的時候找缺舟先生出門，然後明白了，缺舟先生想陪著自己的心情根本是一模一樣的。他以前總是各種覺得先生已經為他做很多了，不想他做得更多了，也不想先生一個那麼不染塵俗的人捲入紛擾亂局之中，可是他沒明白過來的一件事就是，他恰恰就是缺舟先生與人世牽連的那一個點，是先生願意為了他再入紅塵的。其實他一直這樣推拒對方的幫助，某程度也是一直在辜負着先生對他的感情。大致是這個意思吧。
但我總覺得偏離了原作者的設定，不管怎麼說，反正我成功完結了。
一切的鍋都是我的，我背就是了TV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