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俏】餘雪(幕十五-尾聲,完)

×這是一個設定非常古怪的故事,結局前不解密。

×第一人稱的第三者視角,文中的“我”非金光任何一個角色。



幕十五


這次下山,高鴻離還特地給我準備了身份,沒準我會有機會用到,但他還是不許我去接觸那些江湖中人,只許我在南山周邊的城鎮走走看看。他大概算準了我花費,即使我特地省吃儉用,初夏時分我也不得不迴轉南山,他沒有問我這次收穫了些什麼,倒是我同他講了許多我的所見所聞,可惜他都不甚在意。


回到山上,高鴻離又教授了我一套劍法,與先前那套飄逸輕靈的劍法不同,這套劍法氣勢萬鈞,劍氣澎湃縱橫,他說我一時半會兒學不會,只得先把招式熟記。結果我又得天天跟他練劍,聽一號授課。如今高鴻離對我的課業是徹底不聞不問了,卻半點不肯放過我,他開始折騰我做策論,每天變著法地出題,諸如戰場上的取捨犧牲,政論上的勾心鬥角,介乎於正義與大局間艱難抉擇等等。每次都被他問得一個頭兩個大。


我知道我答得都不算好,高鴻離從來不會斥責我哪裡說錯了,可他從來沒有為我的答案開心過,也不曾告訴我這麼做好是不好。他偶爾會提點一兩句,然後就讓我自行去領悟了,我直覺他對人命或許沒有那麼看重,但我又實在無法選擇他所想的那種更為效率的做法。我不曾殺過人,也不曾面臨過真正的死亡,可我仍舊意識到我對生命流逝的恐懼與敬畏,然而我知道,高鴻離心裡已經沒了這種恐懼與敬畏。


“往後你再下山,就不是遊玩觀賞那麼簡單。”那天高鴻離忽然叫住了我,他的目光依舊落在崇山峻嶺之間,沒有看我,卻對我說,“海境之亂方平,苗疆和羽國卻將起亂局,你去那邊走走吧。”


“如果羽國再次陷入戰亂,你要我出手嗎?”


“你能做些什麼?”高鴻離冷笑一聲,偏過頭來看我,眼神中絲毫沒有眼神他的嘲弄,“沒有能力的人,入局不過只是送命,你要學會明哲保身。如若你這次能全身而退,回到南山,我便再教你一件事,你就可以出山了。”


“如果我死了……”


“說不定是你的幸運。”說著,他不再看我,他牽著站在我們身邊始終望著我們的一號離去,兩人並肩而行的時候,恍若真的多麼深情款款似的。可是我覺得,高鴻離的心,從來沒有一刻像這一刻那般地冰冷絕情。我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後仍是照着他的吩咐,頭也不回地下了山。


高鴻離替我安排的身份裡,羽國便是我的“故鄉”。我猜他這次要下山,重點根本不在苗疆。說來也古怪,羽國自雁王禪位以來,短短數年之內,竟換了兩任國君,雖無血腥殘忍的篡位,但我不認為如今羽國的新君是真的乾淨繼位,這不,在位也不過兩三年,羽國又將亂起。


皇權爭鬥,最是無情可怖,我不敢深入,只得四處探聽消息,在大多數的謠傳中,分析為數不多可知可用的情報。藉由這些情報,將這場禍亂的輪廓虧得一二。如此一來,我斷斷續續地在羽國中留了大半年,走遍了整個國家,雁王在中原的名聲不大好,在羽國內卻威名不墜,禪位多年竟仍有餘響。這次的內亂,似乎就有雁王的餘部的身影。


可惜我想細查,就發現怎麼樣都沒辦法糾纏下去,新君似乎十分憎惡雁王這個人,對他的大多數記載都幾乎銷毀殆盡,對於這麼一個平息內亂,一統羽國,頒布新政,讓羽國休養生息又日益富強的國主,這樣的待遇未免太過悲涼。後人總是不乏猜測,到底為什麼這位羽國仁君會在羽國最強盛之時選擇禪位,中原那邊的人,談起他時多半咬牙切齒,覺得他亂攪渾水從中獲益。可羽國的人卻認為他不戀權位,逍遙山水,禪位離去,恰恰是他的風骨與氣魄。


這一次,羽國之亂,會是雁王的手筆嗎?還是部下自作主張,為主子正名?


亂局中透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感覺,不等我深入,我就打聽到了一個消息,墨家鉅子,身在羽國。


我自是不可能知道如今的墨家鉅子究竟是誰,墨家潛伏黑暗之中,身系九界和平的重責,他們的鉅子,自然也不為外人所道。可我還是躍躍欲試,想要先一步看看這位被高鴻離欽定的我未來的師尊究竟是何人物。


這麼一來,我本想轉道去苗疆看看,如今卻是,被拖了下來。


時逢白露,羽國之亂終於越演越烈,幾乎有當年成就雁王以前的傾國之兆。


幕十六


我再回到南山時,是個雪夜,白雪皚皚,紛紛揚揚,覆滿山頭,滿目蒼茫。我行於熟悉的山道上,一身衣衫已舊,歷經戰亂,我才明白昔時我對生死之事,了解得是多麼淺薄。我迫切地想要見高鴻離一面,便不管不顧地闖入墓中,見他的室中燈火未滅,心下一暖。走近了一看,才發現從不能在入夜後入室的傀儡,正端坐在高鴻離的石室中,桌上點著一盞油燈,火光明滅間,他的表情溫和如昔。我看得一時眼熱,不由得快步上前,抱住了一號,不管滿身的風塵,是否沾染他一身。


“下山那麼久,就只學會了擾人清夢嗎?”高鴻離大抵被我吵醒的,咕噥了一聲,從床上起身,眼神不善地盯著我,我看他衣衫單薄,睡眼惺忪的模樣,一下子就高興了起來。揉了揉眼睛,衝著他傻傻一笑,也顧不上他是不是真的要生氣。


他倒沒有發落我,儘管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我很不高興”的氣息,他還是起床了。一號替他更衣,他一邊向我看來,不滿地問道,“大半夜的,你怎麼不等明天再來?”


“等不了。你知道羽國內亂之事嗎?”高鴻離沒有說話,我才想起,本就是他讓我去的,這問題對他而言,問得實在愚蠢了。我只好乖乖坐下,將我的經歷粗淺地講了一遍,我原是沒有介入內亂的,一路旁觀,可惜戰火蔓延,燒到了好心收留我的人家那兒。我第一次明白生命竟是如此廉價,一時腦熱,罔顧高鴻離的囑託,輕身入局。我自知能做的不多,只得能救便救,可惜越是挽救人命,我越是清楚地明白,我挽救不了的更多。到了最後,我都忘記我是為墨家鉅子留下來的,我只想憑藉自己綿薄之力,為羽國做更多的事。彷彿我真正是羽國的臣民似的。


他聽我說完,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才問道,“你見到墨家鉅子了嗎?”


“我說了那麼多,你就只關心我見到墨家鉅子這件事嗎?”我自覺莫名來氣,可又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氣高鴻離的漠然,還是自己太過不爭氣,到頭來什麼都做不了。


“既然內亂已平息,其他的事,又有什麼值得可關心的。你若能在他眼前亮個相,指不定就不需要我還要替你佈置一番,才能將你送到他的面前。”


“你又知道他見了我,就肯收我作傳人了?”


“他會的。”一號還要替他束髮時,高鴻離擺了擺手,停了他的動作,他與我相對而坐,卻不多麼肅穆的樣子,反倒像玩笑一般,“因為他和你一樣悲天憫人,天真善良。”


“這聽起來可不像是稱讚。”高鴻離說這話的時候彷彿在諷刺,還以為我聽不出來,我覺得他多半不喜歡現任的墨家鉅子,這人估計不會是他師弟。我看了看一號,覺得以前走漏了眼,沒準高鴻離其實最喜歡的還是他親手製作,最接近他師弟的這一尊傀儡人,他那麼地喜歡他的師弟,連他的傀儡都能破他的慣例。“你師弟是在現任墨家鉅子手上的吧?你說我活著回來再教我一件事我就能出山了,這意味我現在能去幫你殺掉鉅子了嗎?”


“你為什麼總是想著我是希望你殺了他,而不是希望你繼承墨家?”


“這其中有什麼差別嗎?”


“這其中就是差別。”高鴻離托著下頷,微闔雙眸,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要你成為墨家鉅子,不是要你殺死現任墨家鉅子。”


“我還以為你恨他。”


“你們每一個人都誤會過。事實卻是,我不曾恨他,一刻都不恨。”說著,高鴻離忽然抬眼看我,他那雙金色的眸子深處似乎浮起一絲笑意,稍縱即逝,隨後,他慢悠悠地說道,“再教你一件事,要成為墨家鉅子,你就須得謹記,一視同仁的捨得的前提恰恰是一視同仁的不捨。你能不捨,但你可以捨得嗎?”


“或許能,或許不能,我不知道。”


“你下山吧。”高鴻離起身,他偏過頭來看我,一如既往地冷酷,一如既往地漫不經心,“從今而後,世上再無高鴻離,南山上,只有守陵人。”


“等一下,你準備拋卻這一切之前,好歹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吧。起碼,我會替你記住啊。”


“你不是說,你對已死之人不感興趣嗎?”


“起碼這一刻,你還能算活著吧。”


“哈。”只聽他輕輕一笑,聽不出喜怒,“我叫上官鴻信。”


“上官鴻信,我記住了。”說著,我又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墨家鉅子,是個怎麼樣的人?”


“你見到他,自然就知道了。”


尾聲


我原先不知道什麼叫做“你見到他自然就知道了”,但當我真的有機會面見墨家鉅子時,我就明白了。與此同時,我終於知道,我以前所有對墨家鉅子的猜測都是錯的,南山那麼多個與他相似的傀儡人,竟沒有一個真正像他,上官鴻信說他刀筆難描,我只有在見面那個瞬間,才真的相信這世上確實有這樣的人。


我理應已經很熟悉他了,可站在他面前時,我又覺得我不曾認識過他。那個獨立梨花樹下,一襲雪色袈裟,手捻琉璃佛珠,沉靜如淵的人緩緩回過頭時,這彷彿才是我們第一次的見面。


“弟子拜見鉅子。”


“你來自南山。”他親自扶我起來,稍稍靠近,就能聞到他身上如同佛壇前的檀香味,令人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


“我被守陵人趕下來的,他認為我不適合留在山上。”我偏頭一笑,露出了點孩子氣的俏皮。


“聽說你是羽國人。”


“嗯,我答應了一個人,要幫他點一盞燈,所以才會從南山下來。”墨家鉅子沒有說話,他靜靜地望著我,我從他平靜的眼神中,瞧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可我覺得他大概會想到我指的那個人是誰。然而,我沒有說謊,離開南山以前,我曾問過上官鴻信,我和他還能見面嗎?


那時候他站在墓門前,掌著一盞油燈,微弱的火光映著他的臉,他似乎有點漫不經心,又有點若有所思地說道,『你知道,你只有一個回到南山的理由。』


我答應他,要為一個人點一盞燈,而這個人,如今正好就在我的眼前。


沉默了片刻,墨家鉅子才終於問道,“他可說了他是誰?”


我垂首,輕斂雙眸,冷淡地說道,“已死之人,不足為記。”


“你卻信守承諾,為一個將死之人,甘願奔波千里。”墨家鉅子眨眨眼,又盯著我看了半晌,我本以為這次見面,就這麼算完了。儘管上官鴻信似乎真的做了諸多佈置,叫我才到墨家,不多時已經能夠面見鉅子,但我不認為,才這一面,他就能收我為徒。然而,料不到的卻是,我正準備告退,墨家鉅子又再開口,“你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可我本不應當知道的。“敢問那位故人因何緣由,叫鉅子如此難忘?”


“他是我畢生摯愛。”似乎覺得自己直白得有點猛浪,墨家鉅子竟有些靦腆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他低下頭去,像是十分悵然地嘆惋,“我許久不曾與人談起他了,卻想不到會遇到你。”


“為什麼,難道墨家鉅子有鍾愛的人,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嗎?”


“不,旁人對他多有誤解,因而他故去之後,我甚少向人提及。”墨家鉅子想了想,又問道,“也許你是這世上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了,他離世之時,可有憾恨?”


我閉上眼,我最後一次見到上官鴻信,只有一個逐漸隱沒在黑暗的墓道中的背影。我說不上來,卻不曾覺得他有多淒慘悲涼,比起最初他點燈的時候,那種沉鬱的絕望,我猜他成為守陵人的那一刻,心底里大抵是平靜的。便說道,“應當沒有吧。”


“那就好。”說著,他命人取來了一本書,交到了我的手上,那是一本我不曾見過,只聽上官鴻信提過的《墨武戰韜》。我愣在當場,茫然無措,卻不敢去接。只聽墨家鉅子問道,“驚蟄,我欲收你作我弟子,你可願意?”


我回過神來時,已經拜在他的跟前,他見我沉默不語,卻不催促。


我回想南山上的日子,想到上官鴻信曾經與我講的每一句話,教我的一招一式一字一句,想到他故意將一號安排在我身邊,任由我們親近,想到他猶如蠱惑一般問我是否想過要成為“英雄”,想到我們最後的一次對話,他告訴我,他要我成為墨家鉅子,而非要我殺死墨家鉅子。


時至今日,我才真的明白他的“居心叵測”。


再抬頭,我認真地答道,“師尊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完。


終於把這個故事寫完啦!天啊,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真的能夠每天都堅持不斷更…………【好啦中間還是斷過一天但我立馬補上了XDD

最初我說了,這個故事來自於一個十分古怪的夢,因此這會是個十分古怪的故事。

夢的開始,我就看到鴻兒身邊有很多的俏俏,每個俏俏都各有不同,因為夢的視角,一開始就是小驚蟄的視角,不過夢裡頭小驚蟄是鴻兒的徒弟而不是俏俏的徒弟。後來那一排的傀儡俏俏的確把我嚇到了,這個時候我其實跟大家追文的時候感受是一樣的,我以為俏俏死了,所以鴻兒才會搞出那麼多傀儡。但奇怪的是,我覺得鴻兒不是那種自欺欺人的人,他不可能不明白這些傀儡都是假的。到了最後,當鴻兒叫小驚蟄去拜俏俏為師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錯得多離譜,鴻兒畫地為牢的原因當然不可能是因為俏俏死了,而是俏俏沒有死。而“死去”的人,應當是鴻兒才對。就是因為有了這麼個夢,所以才有了現在你們看到的這個故事。

這個故事裡頭,我設置最大的陷阱的,其實跟我的夢是一樣的,你們都誤以為俏俏已經死了,事實上,俏俏沒有死。當然,小驚蟄的腦洞相當地精彩,也是我的動力之一啦XD

可我最大的動力還是在大家看到結局的時候,會被嚇一大跳。

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大家追文可能很傷感,而我和我基友卻能夠愉快地討論的原因,因為我們都知道,俏俏並沒有死。

其實很多地方我都有過暗示,最大的提示應當是“餘雪”這個題目。我第一次更新時候就說過,“餘雪”是出自“終南望餘雪”這個詩題。這是一個景色,是長安遙望終南山餘雪之景,倒和詩本身沒有什麼關係。墨家鉅子墓在南山,便是暗借了“終南山的活死人墓”這個梗,既然在山上是鴻兒,那麼遙望南山的人又是誰呢?當時我跟基友說,如果有人理解了這個標題,說不定就明白,俏俏從一開始,就不是文裡的“死人”。

死去的那個人一直都是鴻兒,也只有鴻兒。守陵人的設定恰是為他而設。

驚蟄兒時遇到那一次開墓,自然不可能是旁人來為教授點燈,那時墨家內亂,教授卻還沒有死。故事的開頭,驚蟄遇到鴻兒的三年前,是俏俏作為鉅子重掌墨家的時候,因此作為凰後的人的上一任守陵人離山,再也沒回來過。三年後,鴻兒與俏俏那一局,選擇了輸,幾近身死,意外地被驚蟄所救,他為教授點燈,便決心留在南山。接任守陵人這一件事,就是那一刻他的決定。

鴻兒的心態大概是,我不想贏,卻不願意再輸,畫地為牢的守陵人,恰是他最好的選擇。

如若日後他能夠再與俏俏重逢,他也不會再下南山。

所以驚蟄與俏俏的對話裡,默認鴻兒已經平靜地死去,大概是他那一刻明白了鴻兒的選擇。

這個故事最古怪之處就是那些傀儡們,非要說,那真的就是無聊,瞎折騰。當時我就和基友說過,俏俏如果真的死了,鴻兒反而什麼都不會做了,恰恰卻是俏俏沒有死,才有了那麼多的後續。鴻兒將驚蟄送到俏俏的身邊,真正要討論倒霉的人是誰,我想左右都不會是鴻兒,反正這個故事裡我覺得驚蟄最可憐,其次就是那些傀儡們。

真奇妙自己為什麼會做這麼一個夢,但他的確有有意思之處,因此我才會寫成文。

個中有許多地方其實經不住深究,也有不少地方是我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這樣的故事應該不會再有。接下來我想寫一個比較壞的鴻兒,這次大概真的是“此人多半有病”那種吧。靈感來源於基友的一張圖,可惜她沒畫完,不過我可真喜歡那張圖的意境,如果她能完成的話,那一定是張有意思的圖。

不過光是做設定我就頭大。成稿大概可能也像《餘雪》那麼自說自話雜亂無章,反正我只是想寫那麼個故事,喜歡固然更好,不喜歡我也無所謂,總而言之,謝謝大家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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