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俏】餘雪(幕十二-幕十四)

×這是一個設定非常古怪的故事,結局前不解密。

×第一人稱的第三者視角,文中的“我”非金光任何一個角色。



幕十二


得知了高鴻離有事要讓我去替他辦的那天開始,我總會時不時去探他口風,只是他嘴巴嚴密得緊,半點都不肯透露。問多了還要不耐煩,最後實在煩得不行了,就告訴我說,時機到了他自然會叫我知道的。搞得我又忐忑又興奮,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算時機到,成天板著手指算日子。大抵看起來太蠢了,高鴻離涼薄地補充了一句,“瞧你現在這樣子,莫說替我辦事,連到山下歷練都嫌你稚嫩,與其坐着空想,不如勤奮學習。”


被他這麼一說,我倒是提起了點心肝來認真讀書習武了。不過如今高鴻離只督促我的武藝,經綸典籍的修習,他全數都丟給一號,虧得一號是個脾氣很好的傀儡,絕不會與他計較,不然大概要同我一樣,在心裡腹誹此人的懶怠。


又過了大半個月,高鴻離連每天起床喊我練功都不願了,一號直接就被安排在了我身邊,如同他下山那些日子一樣,天天把我從床上拖起來,囑咐我去做事。功課我倒是越漸地大膽偷懶,一號絕對不會打我的小報告,高鴻離抽檢時也睜一隻閉一隻眼,反正好賴都是我自己選的,他左右看著不著急讓我去做事。但武藝我是萬萬不敢落下,自從我開始練習那套劍法以來,高鴻離每次心血來潮就要與我過招,手下又不留情,我常常被他用根孱弱的樹枝抽得鼻青臉腫的。


這時我便越發地惦念着一號的好,他不僅待我十分溫和,連替我上藥都小心翼翼的,看我實在可憐,他甚至會幫我去跟高鴻離說情。每次看到他據理力爭,半步不讓的態度,高鴻離沉默得有點古怪,他倒是未必真的會在意一個傀儡的話,卻也偶爾真的就饒了我。使得我更加地喜愛一號,時常粘著他,親暱地跟他聊天說話。


我經常會忘記一號是個傀儡,對他更像是對活人。一次高鴻離忽然問我,你就這麼喜歡一號嗎?


我看他臉色如常,不似生氣,應當不會以為我覬覦他的師弟,就好話說盡,諂媚地解釋,像他師弟那麼好的人,我總算理解為什麼他會對他師弟念念不忘,即便是死亡也抹不去這份愛戀。聽了我這番話,高鴻離也沒表現得十分高興,古怪地盯了我好一陣,才慢悠悠地說道,“你不曾見過他,又哪裡真的知道他的好。”


我總覺得這話是個陷阱,我若說已經見識過了,高鴻離又大抵要訓我,叫我不要濫情地去喜愛一個死物。若我順著他的話,他恐怕想起他師弟的死,自是要傷心的。他這人傷心,絕對不是顧鏡自憐的那種人,多半想著法子來折騰人,反正他要不高興,我也別想過得太開心。簡直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卻在這時,竟然又有人上山了。高鴻離這次倒沒有迴避,但不肯帶我與一號與他們見面,叫我們留在屋子裡。我從透過窗子看他們的穿著打扮,不似墨家的人,不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麼。可惜離得遠,高鴻離故意壓低了聲音跟他們說話,我聽不清楚。只知道他交代完之後,那些人開始從山下運着一個又一個人那麼高的匣子上來,初初一看真有點像棺材,仔細端詳卻發現比棺材要窄和薄。高鴻離命這些人把這些匣子全都搬到墓裡頭,我好奇地跟了上去,這次高鴻離倒沒有攔我,我就看著這一個個匣子都被豎著安放在墓中另一個空置的耳室裡,立在牆壁上,排了一排。


完成了任務的人們悄然無聲地退去,彷彿不曾來過一般,剩我跟高鴻離留在墓室中。我不禁問他,“開匣嗎?”


“開吧。”


匣子一個個地打開後,我卻震驚了,裡頭每一個都是傀儡人,做工精緻,全然不輸高鴻離親自造出的一號。然而,可怕的卻是,這一個個的傀儡人,竟都跟一號一模一樣,全是仿着高鴻離的師弟的模樣做出來的,如今閉著眼,一整排安詳地躺在匣子中,氣氛詭譎,甚是嚇人。


“你……這是準備要做什麼?”


高鴻離的目光掃過眼前的每一個傀儡,我全然看不出來他到底存了什麼樣的心思,臉上表情半分不露,無喜亦無悲,甚至不像他往日偏頭看人時,慣常的漫不經心與嘲弄。“除了一號身上的,‘浮光掠影’只剩下一組,迴聲珠卻很多。”他語氣淡漠,聽不出來語調的起伏,我卻覺得陰森得可怕,背脊不由得升起一陣戰栗。


我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迴聲珠很多,傀儡也很多,既然每個傀儡所能承載的思能都是有限,那麼只能一個人的記憶拆分成不同的部分,放入迴聲珠當中,再藉由“浮光掠影”,啟動這一個個形貌一致,內核卻迥異的傀儡。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地再次見到他的師弟。


如此執念,竟似魔怔。


我不由得心裡暗道,高鴻離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


幕十三


雖然我的幻想是高鴻離如同翻牌一般每天選不同個性的師弟相伴在側,如果尺度更大一點他估計都要傀儡人自薦枕席。然而事實上,高鴻離倒將每天選哪個傀儡人的權利交到了我手上,要我每日清晨練了劍就去替他的傀儡裝“浮光掠影”,晚上睡下前再拆下來。我這才明白了他先前屢次替我解釋偃術又允我在旁觀看他試驗“浮光掠影”的險惡用心。


一號這下徹底成了專門看顧我的傀儡,高鴻離不曾再把他要回去,反正他身邊多的是一模一樣的傀儡,喜歡一天換十個,苦的也是我罷了。每個迴聲珠所載的記憶不同,每個傀儡人的性格確實多少有點差異,高鴻離對待他們的態度也會有微妙的變化。


我觀察許久,覺得他大抵最喜歡四號和九號,一個大抵是他師弟兒時的模樣,十分活潑天真,但絕不亂惹麻煩,看起來打小就是個聽話乖巧的孩子。看著他如此爛漫無邪的樣子,高鴻離也不好老擺著居高臨下的混帳態度來對他。九號的性子卻比較執拗,而且口齒伶俐,與高鴻離說話,總免不了帶點針鋒相對的火藥味,高鴻離樂得跟他你來我往地鬥嘴,有時候我會覺得,他興許有那麼片刻,真的忘記九號其實仍是個傀儡。


最令他不喜的,應當是六號。


六號第一次運作的那天,發生了一件意外,我至今仍然覺得,那是高鴻離自己弄的迴聲珠除了岔子,六號不過是被遷怒的。只是這人實在小氣得緊,一件不愉快的事要被記好久,連傀儡都不肯放過。


那一日,我如同往常那樣安好了“浮光掠影”便帶六號的去見高鴻離。高鴻離那時候已經起身了,正在書案前寫些什麼東西,見我們來了,卻連眼睛都不抬,直接吩咐道,“替我碾墨。”我對他的態度算是見怪不怪了,正想不打擾他,準備退出去的時候,就聽見一旁的六號忽然喊了一聲“鴻信”。我當時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便聽見清脆一聲的裂響,高鴻離手邊的茶盞摔在了地上,跌成碎片。


這時,高鴻離緩緩抬頭,眼底盡是陰霾,他看向六號的眸子,似是盯上了獵物的掠食者,令人毛骨悚然。不等我反應過來,只見他已閃身來到六號的面前,當場把傀儡拆解,從裡頭將“浮光掠影”拆了出來。我望著他拔出了迴聲珠,砸到地上摔了個粉碎,才猛然地回過神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驚道,“你在做什麼!”


“這傀儡壞了,你去換一個。”


“我倒覺得是你的珠子壞了,不就是叫錯你名字嘛,幹嘛衝個傀儡生氣,他又不懂。”我歪著頭,不太敢撩撥高鴻離的脾氣,我自覺的他正在生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冰冷的氣息。他瞪了我一眼,我瑟縮了下,乖巧地應道,“好好好,我去換,我這就去換。”


說不定他師弟真正愛的人是“鴻信”呢,記憶是不能騙人的,傀儡卻能夠自欺欺人。


我覺得“鴻離”和“鴻信”這名字格外相似,又不禁想像了一下,沒準高鴻離還有個兄弟,師弟興許愛他兄弟而不是他。這麼一想,又登時可憐起了高鴻離來,不是自己的東西,到底不能算得上真正“擁有”。哪怕再多的傀儡又能怎麼樣,都換不來一個真心實意的大活人。


想像一下,也不由得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了。


可不久之後,我就知道了,“鴻信”其實才是高鴻離的真名。再回想那一日他聽見這名字之後,看著六號的眼神活像要活剝了他的樣子,我難耐好奇,向他問道,“難不成,你和你師弟是仇人?你其實是恨著他的吧……”想到那一屋子任他使用的傀儡,每一個都不得不對他言聽計從,他要留要毀也不過一念之間,明明那麼厭棄這些傀儡在自己左右侍奉,然而每天都要安一個傀儡在自己身邊跟進跟出,我自覺這猜想定然十分合理。他一定是恨透了他的師弟,才要這般欺辱這些跟他師弟長得一模一樣的傀儡。


不想高鴻離竟然微微一笑,幾近如同輕撫情人的樣子,慢慢地撫過十三號的長髮,問道,“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覺得你討厭這些傀儡。”


“不錯,我是不喜歡它們。”高鴻離眨眨眼,直言不諱地說道,“但它們都不是我的師弟,你又怎能藉此推敲我對我師弟,是如何作想?”


“那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我那師弟……”他說著,表情似在懷念,又似在自嘲,“自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人。”我不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目光游弋,落在遠方的模樣,可第一次覺得他迷離的眼神,竟似水柔情,半點不帶平日的冷酷與散漫。他像真的很認真在說他愛他師弟的這一件事,然而他的神情卻告訴我,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愛一個人,是一件這樣令人難受的事情嗎?我不曾經歷過,完全沒有辦法明白高鴻離的心情。


可是我覺得,既然明白所執皆虛幻,那麼他又造這麼多傀儡來日日夜夜地提醒着自己,又是為了什麼?


這些問題糾纏得多了,我也被搞糊塗了。可看著高鴻離雖兀自討厭著這些傀儡,每天對他們呼來喝去的樂在其中一般的樣子,我最後只剩下一個結論了:此人多半是有病吧。


幕十四


縱然高鴻離真的相思成疾,心理變態,但公道地說,他對我仍是不錯。儘管在他嘴上,他不過只想利用我去幫他辦這麼一件事,可經過了將近一年的相處,我多少摸出了點這人口是心非的性子。他對我遠不像他所說的那麼漠不關心,只是他這人本身待人就疏離,想他熱情如火親切和藹地待人好,終究是不可能的了。我自然也不會強求。


眼看著開春了,高鴻離居然破天荒地放了我一馬,說要放我下山去玩兒。我初時聽見十分驚訝,以為是他又要我替他做些什麼,不料他說得讓我去玩便真的是去玩。


“你成天呆在山上,不長見識,日後哪能成事。如今我這套劍法你算是把招式都記全了,下山躲著點江湖中人,自保自然不成問題。”高鴻離說這話的時候,八號正給他梳着頭髮,他對著鏡子,卻透過銅鏡向我看來,“你若要替我辦事,早晚要出山入世,還是你甘願一輩子就當個守陵人,長對青燈古墓,無所事事地老去,寂寞無名地死亡?”


他的話,叫我稍稍一愣。那時候我便明白,高鴻離已經知曉我看過記載着守陵人過往的卷宗了。如同墨家有墨跡一樣,守陵人也有世代記錄的一卷卷冊子,千年以前的傳承,雖在沉默的歷史中,卻不曾斷絕過。哪怕是昔年墨家經逢戰亂與內亂式微之時,守陵人仍是風雪不改地守望者南山上的鉅子墓。我原以為這猶如責任般的信守承諾,真相卻是,守墓本是始於罪人的贖罪之刑——守陵人永世不得正名,拋卻過往,拋卻姓名,等同於拋卻自身,前塵盡忘,方得虔誠。


哪怕後世守陵人已不再是罪人的面壁之罰,沒有名字,沒有過去,沒有親朋好友,沒有屬於自己的人生,畫地為牢,固守責任,代代相傳的自欺欺人,哄騙得人心甘情願地留在什麼都沒有的南山上。我曾扣心自問,我真的又能認得下心中的不甘嗎?


後來我仔細想想,若沒有高鴻離的出現,我大抵什麼都不知道,渾渾噩噩就終老一生,無所謂甘與不甘。


可他究竟是出現了,也到底給了我一個不同的選擇。


他回過頭來,八號的手懸在半空之中,我看見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我,猶如蠱惑一般,說道,“我可以讓你成為‘英雄’,往後,你可以為你所相信的而活,自然,也能夠為你所相信的而死。”


“我要是離開了,這兒就再沒有守陵人了。”即便守陵人不是我生父,他到底對我有過養育之恩,他的責任,我縱使有恨,也不至於叫他九泉之下還要憾恨。我想了想,或許替高鴻離去辦那件事之前,我應該再找一個守陵人——只是,我真的能夠為自己的人生,而犧牲另一個人的人生嗎?


正是我左右為難之際,又聽得高鴻離說道,“誰說的?”只見他歪著頭看我,即使不用他明言,我也在那一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替我,當南山上的守陵人。我一時愕然,不懂他為什麼要為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做到如此地步,哪怕我確實救他一命,可我不曾指望過他能還給我一個新生。可他卻說,“你別忙著感動,到你真的決心答應做那件事前,你都還有反悔的機會。不過,眼下你要下山,沒個名字確實不便。你我正是驚蟄相逢,如此,你以後就叫‘驚蟄’吧。”


可是,我和他都清楚,他給我這個名字的瞬間,已經沒有我選擇的餘地了。


無論他讓我去做什麼,我想我都會義無反顧。


許久之後,我在想,天下之大,我的世界卻那麼小,可那麼狹小的一個世界,偏偏叫我遇上高鴻離。


真不知道是劫,還是緣。


“你究竟想要我去做什麼?”這不是我第一次這樣問他了,可這一次卻是我最鄭重,最認真的一次。


高鴻離盯著我,卻沒有說話,我以為這一次他又不准備回答了,不料他居然真的開口,“我要你成為墨家現任鉅子的傳人。”


“你要我幫你殺掉墨家鉅子啊?”


聽我這麼一說,他彷彿呆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復過來,饒有興致地說,“你這麼說,似乎也不算錯。”


“難不成,現任的墨家鉅子是你師弟?他殺了你師父,害你當不成墨家鉅子,你對他因愛生恨了?”一旦想到兩個從前相愛的人,卻因為墨家的歸屬而鬥爭,高鴻離雖為師兄,但在墨家內亂中捨不得對所愛之人下手,才被對方算計,心如枯槁地隱遁南山,從此打算隱姓埋名,我就不由得有種同仇敵愾之感。“是了,你本來就鬥不過他,只能煞費苦心地培養一個他能夠相中的傳人,等他死了,你就能藉由我手,重新掌控墨家了。”


我想得理所當然,高鴻離卻聽得嘴角一抽,“你還是趕緊滾下山吧,我覺得同你說話,實在令人窒息。”


=

所以你們懂了,一號為什麼要叫一號了嗎?因為後面會有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啊!先前就說了,我保證不會讓你們猜到鴻兒到底有多無聊。

先前有朋友說覺得有點慌,猜鴻兒要小驚蟄做的事情如果不是害了小驚蟄那就是要讓小驚蟄害自己,當時我的回复是,你怎麼知道鴻兒不是讓小驚蟄去害別人呢?但事後想想,鴻兒要小驚蟄做這件事,嚴格來說真的不知道真正倒霉的人是誰,雖然我個人更傾向於是小驚蟄就是了XDD

無論是誰,感覺要成為鴻兒所塑造的“英雄”,都會慘兮兮的。所以,小驚蟄,你就……保重吧!

再說一個就是,“驚蟄”這名字,我是從一開始就想好了,守陵人這個設定,也是為這一刻而設。鴻兒用一個名字,交換了小驚蟄此生的命運。我當時就想,其實從他們相遇那一刻,小驚蟄的命運就注定了,因此才選了驚蟄這個日子,讓他們相遇。而且,“春雷響,萬物長”,驚蟄的生機勃發,恰恰與鴻兒的第三次死亡相對,也是我故意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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