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舟一帆渡/俏如來】文殊（一）
章一·空山寺
無妄是空山寺裡唯一的小沙彌，他小時候被丟棄在這座山里，被寺裡的老和尚撿到，便帶在了身邊。山寺遠避塵世，離山下村落有約莫半日路程，罕有人至，無妄到來以前，寺裡也只有老和尚一人，他住下以後，空山寺方有點人氣。
他不知道老和尚為何獨居此地，成日對著一把破劍，老和尚告訴他，這是禪。無妄雖比一般孩童定性，心竅卻未開，不明白老和尚究竟悟了什麼。只覺得，木蒲團前的這把劍，無甚稀奇。若說真要有哪裡比較特別的，那便是這柄劍一點兒都不像一把劍，更像塊石頭，又硬又古老，歲月鐫刻無數痕跡，劍鋒早已不再，劍身也損舊的厲害，連材質都看不出來。
然而，老和尚卻說他不懂佛，更不懂劍。又常說，此劍與他無緣。最初無妄以為和尚說指的人是他，卻料不到和尚真正要說的卻是和尚自己。待他明白過來時，劍不在了，人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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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一個古怪的天氣，無妄掃著院子裡的落葉，老和尚依舊坐在禪堂的木蒲團上，靜靜地望著那把劍。忽而，一陣無端的山雨，來得毫無預兆，卻下得又密又急。他慌忙地躲到門簷底下，衣裳卻沾了水氣。他瞧著外頭的天，一下子就變得昏沉沉的了，這雨一時半會兒下不完的樣子，只好坐在門檻上念念心經。
一晃眼，朦朦朧朧的山間雨霧中突兀地出現了一道白影，不急不徐地行走在濕濘的山道上，蒼山翠色中尤顯得扎眼。無妄先是一驚，隨後卻又擔心了起來，便起身向那人喊道，“施主，這兒有避雨的地方，你還是快些過來吧！”聲音穿透薄薄的雨幕，在林中迴響，對方似是一怔，像是沒想到這座人煙罕至的山里還有人，一愣就停在了半途，沒再動作。無妄以為他一人進山，擔心什麼牛鬼蛇神，又向他喊話，“別擔心，這兒是空山寺，寺裡只有我和我師父，你儘管來！”
只見那人總算有了動靜，然而，下一刻，無妄卻見對方轉過身去，似要離去。他驚異地一呼，“哎，你這憨人，怎麼這樣不領情。”小沙彌心善，到底見不得路人在雨中受寒，只好跑了出去，想將人拉回來。
他方有動作，就聽見輕柔的聲音像在耳邊響起，“請小師傅莫要近身，否則恐臨殺劫。”那人回過頭了頭，無妄模模糊糊地見他身穿素白僧衣，卻以兜帽覆面，不見來人容顏。只見那人雙手合十，遙遙地向他行禮，“在下實有隱衷，多謝小師傅關心，你還是趕緊回去躲雨吧。”
那人始終沒有提高聲調，話語卻入耳清晰，無妄心想，他大抵就是老和尚以前講過的那些江湖高手吧。思及此處，他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對方遭遇仇殺，不得不躲避紅塵，獨行於大山深處——想到他人蒙難，自己無力相幫，無妄不由得輕聲一嘆，卻也不再勉強，迴轉山寺。
才進門，老和尚的聲音就從堂內傳來，“既然來了，便與此地有緣，你且去追他，帶他回來。”
無妄抬眼，一把竹傘擱在了門前，老和尚低眉垂目地坐在裡頭，像睡着了，又像無比清醒。他點點頭，拿起傘就往外頭走去，沿著山徑追了下去，遠遠看見那人回頭，“小師傅，請聽在下一勸，莫要追來了。”
“是我師父要見你，他說，你既然來了，就代表你有佛緣，他想邀你一見。”
“恕在下眼下不便面客。”
“你要不來，師父責怪，我又如何是好？”
“這……”那人猶豫再三，卻一直未動，無妄與他僵持了許久，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恰在此時，銳光一閃，劈開綿密雨勢，攜勁風自背後而來。他還來不及動彈，眨眼間，一柄鏽跡斑駁的劍插在山道之中，兩人俱是一愣。
老和尚在密雨中傳音，“你來，並非為了找我，而是找‘它’。此劍，借你一觀，稍後，你便可自去。”隨後，和尚頓了頓，又說，“無妄，你回來。”
見他離去，白衣僧者總算有了動作，他回過頭時，那人剛好站在了那把劍的身邊，低著頭，彷彿正細細端詳。無妄一時不解，回到寺中忍不住問老和尚，“你怎麼知道他是來找這把劍的？這不是你的劍嗎？”
“劍在此地，非我所有。”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卻還是答道，“我不知道他來找劍。”
“那你怎麼騙他？”
“出家人不打誑言。他不來找劍，自會有別的人來找劍，亦或者，劍自有要找的人，機緣在他不在我。”老和尚嘆了一聲，就閉上了眼，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語，留無妄一人，懵懵懂懂地，無知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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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把令人惋惜的劍。俏如來第一次見到文殊的時候，腦海中浮現出的第一念頭。他尚不知眼前之劍何名，只覺得劍上有莫名親切熟悉之感，然而，縱然再好的劍，歷經光陰流轉，時光荏苒，留下的也不過是歲月蹉跎過的斑駁形跡。
空山寺中的僧人說，他是來找這把劍的，俏如來卻全無概念。他仔細將此劍觀來，乍眼看下，不過陳若爛鐵，殘若廢銅，恐怕對一般劍客來說，連極其普通都稱不上，只是一口棄了也毫不可惜的破劍。然而，劍身依稀可見精緻紋路，隱隱約約似帶靈光。
俏如來忍不住伸手，握上劍柄，一瞬間，心潮翻湧，引動體內佛氣熾盛。他輕忽一聲，立即放開了手中之劍，倒退一步，疑竇叢生。這分明是一把聖氣湃然的寶劍，不知為何竟落得如此模樣。嘆惋之餘，俏如來輕撫劍身，“可惜在下早已身負墨狂，否則將你帶在身側亦是無妨。”
便在此時，銳鋒一閃，劍氣激盪，他來不及撤手，掌心就被劃開了一道口子，血珠自劍身蜿蜒而下，隨著雨水滲入泥中，消失無踪。俏如來啞然，“看來名劍雖無名，卻仍有脾氣，是俏如來僭越了。”他稍稍欠身，又道，“既然你我無緣，俏如來也尚且有事待辦，只能就此別過。抱歉，如今的我無法將你帶回寺中，只盼雨停之後，寺中僧人將你收回。”
說著，他攏了攏兜帽，把自己遮掩得更嚴實一些，就往山的另一邊走去。俏如來沒有回頭，便不知道在他離去以後，地上的殘劍受他血氣，悄然起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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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位衣著華貴卻不流於庸俗的白衣劍者步入了空山寺，他姿態從容，面容和善，似帶一抹微笑，眉目間又有一股說不出的淡漠疏離。無妄早已睡下，只剩下老和尚安坐堂前，彷彿等待着這一刻的到來。
“你來了。”和尚睜開雙眼，直視來人，目光且喜且悲，“看來他果真與你有緣，不枉我在此地，等了一輩子。”
“也許是，也許不是。”來人似在沉吟間想到了什麼，突然說道，“既然我來了，你就要離去。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
“因果循環，冥冥中自有定數。”老和尚攤手請入，來人席地而坐，兩人相對，氣氛一時凝重又莫測，“你怨我們嗎？”
“因何有怨？”
“地門為解佛個之困，將你封禁，解困之後卻不肯把你放出。而後，輾轉數千年間，此法失落，若無佛緣，你無法重臨人世，為何不怨？”
“我本自願，何怨有之。”
“接下來，尊者欲往何處？”
“在下缺舟一帆渡，稱呼我缺舟便可。”那人眨了眨眼，好像不曾想過這個問題，輕輕一笑，“天下之大，無處可往，亦無處不可往。或許，地門吧。”
“感謝先生惦念，可惜，世上已無地門。”老和尚沉聲道，“先生無怨，天卻有怨，該地門承擔的，總歸回報在地門之上。這許多年過去了，已無人再傳我門之法，我死後，地門將止於這第七十二代的傳承。”
“時間只是證明了地門理念的錯謬，並非是果報。”
“是啊，天無怨，人卻有怨。是我執著了，讓先生見笑。”兩人沉默了一陣，只聽老和尚忽來嘆息，“我在塵世唯一的掛念便是我的弟子無妄，若我離去……罷了，我早該放下，還有什麼放不下？”
“如此，缺舟代表地門恭送大師。”
“哈。”老和尚笑了一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就從此閉上了眼。此身已了，千年傳承，千年恩怨，終作塵煙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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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不見人，人不見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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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做人就得明白一個道理，便是以糧服人。也正好是忽然想到個不錯的梗，就寫了。故事進展下去兩個人的關係究竟會如何我也不清楚，目前的話大概只會寫到將缺舟先生的來歷說明清楚就到此為止了，因此算不上和俏俏真的有什麼發展吧。所以想看作良識向也沒問題，想當他們是一對來萌也可以。
缺舟先生在文中的設定基本很好猜，我就不多說了。看一遍不懂可以多看幾遍。爭取四五章左右完結吧。其實這文的設定裡還有點後續片段是想寫的，只是不想開長篇了，中間也有許多我沒有詳細思考過的部分，如果日後有梗會以片段形式更新。提前說明一下，不然完結的時候說“誒這樣怎麼就沒了”，我可真的預先警告過了啊。總之，就是這樣吧XD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