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俏】文殊(番外二·上)

番外二·一往而深(上)


“失敗了,墨狂殺不了我。”元邪皇毀天滅地之能的一掌,夾帶炎流火勁,穿胸透骨襲來,“燭龍焚天。”


俏如來被一掌擊退數十丈,頓覺五臟六腑如遭火焚,餘勁透穿四肢百骸,渾身上下,宛若墜入火烙地獄,受業火之刑,疼痛難忍。重重倒落在地,止戈流劍陣亦隨之崩毀盡散,他勉力支撐著一口氣不散,逐漸模糊的視線中,是元邪皇掌心再度凝氣,向他緩步而來。


那一瞬間,腦海中劃過了無數的畫面——生死未卜的爹親,親緣淺薄的母親,命途多舛的弟妹們,還有那些曾經一路相助於他,有恩於他的前輩與俠客,以及,兩位殷切教誨的師尊。


令人害怕的從來不是死亡,而是最後一息尚存時所能夠想像到的無限憾恨。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最後一眼,那一剎那的九百生滅中,他所見到的,卻是一人白衣,腳踏梵火,為他而來,地上聖蓮乍生,恍惚間漫天鐘磬梵音誦唱。


一息間的驚異,痛苦席捲而來,而後,俏如來便再無知覺。


再次睜開眼,他目之所及,竟不是無邊無際的冰冷與黑暗。無水汪洋風景依舊,缺舟一人獨坐,桌上茶煙裊裊,他先是一陣愕然,隨即立刻明白過來,生死一瞬,他又進入了對方的意識之境,缺舟記憶中的無水汪洋。


“缺舟先生。”


“俏如來。”缺舟伸手示意,俏如來順勢落座,一杯清茶恰好奉上,一切竟一如既往,絲毫未變,他卻莫名頓生恍如隔世之感。好像他已經許久未見缺舟似的。


“但,這是為何……”他確信天人笛始終好好地在他的懷裡,與元邪皇一決之前,他曾數次將長笛取出,打算把它收入櫃子中,然而,最終他仍是選擇帶在身上。


“笛在你手。”俏如來順著缺舟的目光,低頭望向驀然出現在掌心之中的天人笛,他無意識地輕輕摩挲着笛身上篆刻的紋路,彷彿成了習慣。“心隨念動,你想見我,所以,便在此地。”


攥緊了手中的天人笛,俏如來垂目,喃喃自語,“我想見先生……”好似心裡反复咀嚼過這一句話中的無數暗藏關竅,才能透徹字面底下的別有深意。他想起來,昔日兩人分別之際,黑水城的花園裡,缺舟將長笛轉贈於他時,跟他講過的那個關於七苦茶的故事。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


先前他總想不明白,不知道他給缺舟飲下的那一杯,究竟屬哪一種的苦?如今,此時此地,俏如來卻終於醒悟過來,不禁愕然抬頭,看向缺舟。只見那人的目光一如往昔,深若靜水沉淵,無悲亦無喜。他看著他時,既像記他入心,又似越過他,看透世情。


“缺舟先生……”


“為何不奏響此笛?”不待他開口,缺舟先一步打斷了他,“我以為,當初你接下天人笛,應當清楚,往後的路,就是你我共擔了。”


“我……”俏如來一時啞然,不知該如何作答。


是啊,為什麼不曾吹響手中之笛?他回想這一戰前,眾人商議時,還再三向他確認過,可以尋來的人手。然而,對上元邪皇之前的那一夜,他靜坐房中,看著擱在眼前的天人笛,猶豫掙扎了許久,最後仍是沒有動作。


當時他也說不上來究竟是何因由,或許像缺舟所說,緣分未盡之前,總會有再見的機會。既已一切隨緣,又何須強求。想著想著,竟就這般將自己也糊弄過去了。


現在想來,恐怕是內心深處,尚有一點不願意坦誠面對的恐懼——他想再見缺舟一面,又害怕再見到缺舟。只好給了自己一個理由,總不能因元邪皇之事請託缺舟,他已經相助於他太多太多了。


這樣的藉口,在領悟的當下卻已經不能說服他自己,又如何能夠說服心思澄明如鏡的缺舟?


看他沉默許久,依舊不見後話,缺舟輕嘆一聲,“罷了,不該逼你。”說著,那人手掌一翻,憑空乍現天人笛,俏如來一手抓空,驚異又迷惑地望著他,便聽他說道,“是我唐突了。”


“不。”眼見缺舟欲將長笛收回,俏如來不由得脫口而出,“是俏如來愚鈍,有負先生。”


聞言,缺舟雙眼微闔,淡然說道,“既非一人之事,何來相負之說。”依稀竟似昔日,昏黃燭火下,他出言相勸之時。


俏如來心頭猛然一震,不及細思,人已伸手,大膽地覆上對方握笛之手。缺舟抬眼,眸底浮起一絲難以名狀的情愫,瞬間又消散無踪,他靜靜地望著他,一言不發。


兩人四目相接一刻,俏如來忽而想起,雨中空山寺前,那把歷經千年斑駁的殘劍。想起破廟之中,對方指尖擦過皮膚時,殘餘的一點溫度。想起地門遺址裡,那人獨立迴廊下,翩然輕擦的那一眼。想起無水汪洋的裊裊茶煙,萬里雲海晝夜翻湧。想起逃亡千里時,對方坐在篝火前,守著黑夜的背影。想起黑水城裡,臨別之際,缺舟每一個複雜又純粹的眼神。


這一幕又一幕掠過腦海,歷歷在目,他才發現,自己竟始終銘刻在心,不敢或忘。


世間最是難得,莫過於鍾情一人,而這人又能不負此情深重。


俏如來何德何能,在尚未覺察情根已種之時,已有一人,願為他,生死不負。


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手,拽住缺舟,不肯輕放。“缺舟先生,我死了嗎?”


似乎不懂他為何有此一問,缺舟愣了一下後,才答道,“還未。”


“這會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嗎?”


“不會。”


“俏如來有一事相告,但,不能在此時,也不能在此地。”俏如來緊盯着缺舟的雙目,看見那人眼底閃過一抹微小的情緒起伏,又說,“先生,願意再等我一回嗎?”


只見缺舟低斂眉目,不言不語,俏如來雖鼓起了勇氣,內心卻止不住緊張不安。他的心跳得極快,生怕這時缺舟突然抽回手。他知道,對方必然已經發現了他的鼓譟,即便如此,他仍是迫使自己直視缺舟,等待眼前人的答案。


幸而,缺舟始終沒有拒絕他,他手一松,天人笛再次回到俏如來的手裡。


=


就在元邪皇欲再度贊掌之際,一旁觀戰三人連番突入,想要趁勢救走俏如來。然而,縱使元邪皇負傷之軀,對三人而言,拖延已是極限,救人更是絕望。正當鐵驌求衣要以死斷後之際,地上乍起湃然聖光,一時間,佛氣熾聖,元邪皇氣息一滯,身形頓挫。


眾人稍有喘息之機,夢虯孫不退反進,想趁隙突破元邪皇再次救援俏如來。背後,幽靈魔刀鋒銳已至,鐵驌求衣,公子開明援手不及,眼看著夢虯孫即將被斬於刀下,半空驟然綻放聖蓮,萬千蓮瓣盡消刀氣。聖光浩然一劍,後發先至,驚掠而來,堪堪擋下刀勢。鏗鏘一聲,就見一人白衣,憑空而現,手持文殊劍,輕描淡寫間,已阻元邪皇步伐。


“是你,佛國之內的白衣僧者。”在場的人疑惑之時,元邪皇卻是語出驚人,“那日一劍,猶讓我心心念念。”


“元邪皇。”缺舟手腕一抖,文殊劍氣凌厲而出,竟將元邪皇震退數步,他稍稍一頓,橫劍擋在俏如來之前,又道,“你們先帶俏如來離開。”


“你……”


“夢虯孫,別浪費時間,他就是俏如來以前提過的缺舟一帆渡,能為不差,足以為我們拖住元邪皇了。”


“公子開明說得對,如果他就是在佛國緩下魔世攻勢的那個人,即使在元邪皇面前,也足可自保了。”鐵驌求衣想起之前他們幾人分析元邪皇短時間內一統魔世就急着往人世發兵,然而自佛國現魔踪以來,居然不曾有征戰動作,眾人便猜測應當是佛國諸位大師一抗元邪皇之威時使他受挫。只因當時佛國已遭封閉,外人不得其法而入,情報不足,無法確認元邪皇究竟是傷了,亦或是魔世先鋒部隊有損。如今看來,此事應當與缺舟有關,可是,眼下實在不是交流的時機,三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公子開明劫起俏如來便縱身雲上,鐵驌求衣與夢虯孫則分別逃往兩個不同的方向。


眼看俏如來被救,元邪皇起手便是焚炎刀氣破空而來,缺舟見狀,文殊劍一收,凝神聚氣,半空中化聖蓮萬千,盡抵刀光,“如要再進,你的對手,是我。”


“極端的挑釁,本皇允你。”


“看來上回一別,元邪皇的傷勢已無大礙。”缺舟低垂眉目,漫天殃雲湧動,眼前千年一魔氣勢驚人,他仍舊波瀾不驚,文殊劍劍尖輕挪,飄逸之姿,宛若謫仙。“如此,缺舟亦不再保留。”


“保留?修者,你的自信,遠勝達摩老禿。”


“在下自是不敢與初祖比肩。”劍光一閃,白衣翻飛,缺舟攜風雷捲動萬鈞之勢,當空劈下。元邪皇揮刀應對,修為至此,一招一式,皆是撼動天地之威,四周山石隨之崩毀,煙塵如猛浪席捲而來。兩人身形一定,餘勁往周遭震散,又是一陣飛沙走石。“殺你,或許做不到,阻你,卻足夠了。”


“你盡可再試,不在佛國境內,已無厭人佛氣抑制本皇能為。你,又能做到何種程度?”


缺舟不語,凝神以對。兩人靜默一瞬,下一刻,又是暴風驟雨的刀光劍影交錯,身影相交相錯間,風捲雲殘,氣勁如滔天巨浪,一波一波,震天撼地。比之在佛國之時,元邪皇魔氣更盛,殃雲聚攏,天允山上籠在晦暗不明的陰霾之中,卻見文殊劍聖光浩然,缺舟一身佛力與魔氛抗衡,竟仍是勢均力敵之勢,饒是千年之魔,也佔不得半分便宜。


想起當日,這人現身佛國之內,一人獨擋十數万魔世先鋒,無畏無懼,文殊劍起,如夢如幻,如泡如影,一劍盡散十萬魔兵,還能挫傷於他。元邪皇不免好奇,招式你來我往之際,不由得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不過缺舟一帆,渡無間沉淪。”卻在此時,缺舟神色恍然,身法一阻,元邪皇無端竟有可趁之機,利刃刀鋒,夾炎龍火流,襲身而來。缺舟舉劍欲擋,為時已晚,被一連震退數丈,嘴角溢紅。


“你尚有餘力分神?”


缺舟眨了眨眼,緩緩擦去唇邊鮮血,旋劍回身,風姿卓然,飄飄若仙,“還未。”


“嗯?”雖有疑慮,元邪皇不留對手喘息之機,幽靈魔刀破空而至,缺舟輕點文殊劍身,一點佛光暈散,周遭空氣為之一凝。元邪皇沉著以對,不敢半點大意。只聽一聲劍吟,若遊龍出水鳴動四野,萬點光華攏聚,霎那浩瀚聖氣,吞天覆地而來,即便以元邪皇之威,也要為之驚嘆。


“渡五趣,定四正,歸三悟,”誦念口訣,漫天梵音迴盪,空中盛開蓮華千葉,猶如極樂淨土中的妙寶蓮花,每一瓣花瓣從根部到瓣尖,色澤皆是伴隨著脈絡的延伸而聚攏逐漸加深加密,恍若凝聚佛光暈染,金華璀璨,神聖而莊嚴。缺舟垂目持劍,氣息盡斂,凝滯的空氣中不見半分殺意劍氣,平靜如沉淵,淨明如懸鏡,“薩埵十二惡皆空。”


話音剛落,蓮瓣乍放一瞬,瓣瓣盡散,攜澎湃佛力,往外擴散,激盪撼動元邪皇不世修為,使得他身形一晃。趁一隙之機,缺舟手握文殊劍已至眼前,元邪皇回氣不及,再受重創。


“不用再戰了。”一招再挫元邪皇,缺舟沒有乘勝追擊,反倒收起了文殊劍,淡然說道,“要越過我追擊俏如來,你無法做到。”說著,他居然又是一陣心神恍惚的模樣,方才與元邪皇對戰許久,缺舟仍從容不迫的臉色,如今丕變,罕見地蹙起眉頭,眼底盡顯擔憂。


元邪皇怪異之刻,一人身法詭異突入戰場,擾神同時,背後一股至剛至陽的悍然掌力忽至,他回身抬手便擋,轟然一掌過後,卻是消失已久的史艷文再現塵寰,“史艷文。”


“邪皇,許久不見。”


這時,缺舟心念一動,已顧不得在場形勢,瞬身而去。


只因無水汪洋之內,俏如來接過天人笛後,忽然如遭火焚之刑,劇痛難當,點點意識,漸漸宛若幻夢將散,缺舟不得已,運起文殊之力,穩固他散離的靈識。那人倒落他懷中瞬間,千年沉靜如鏡湖的心,竟不覺亂了方寸。


一念成執,方知情深幾許。


=

番外二簡直寫死我了!

我怎麼都料不到最苦手的武戲部分竟然是寫得最容易的,這兩個人談戀愛簡直是不可捉摸地艱難,但值得高興的是,這篇文寫了那麼久,終於第一次能夠寫出缺舟先生有比較明顯的情緒波動了!可喜可賀!

接下來就是療傷和真·告白情節了。感覺更苦手。想到最後還有把蟹黃揍回去那一幕,我估計還得分個上中下,痛哭流涕。

順帶一提,今天給基友看的時候,基友表示蟹黃強烈抗議打架還帶虐狗的,因為實在不好寫現實與意識交錯,所以分了兩段,行文中用伏筆銜接。讓大家在看的時候不至於不知道哪兒打哪兒。

差不多就是現實中,缺舟先生跟蟹黃對戰,以及在意識之境中和俏俏的對話是同時進行的。所以他一直在各種分神,比較明顯晃神的時候就是俏俏問出來自己是不是要死那段。雖然沒有表現出缺舟先生當時的心情,不過他的確第一次,感受到恐懼吧,我覺得。所以後面對蟹黃起手就是大招。

至於如來禁劍,應該只能最後才見到啦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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