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逍遙】白首不相離(完)

君奉天坐在床邊,孤獨無言,靜靜地望著躺在床上的人,神毓逍遙睡得無知無覺,好像陷入了一場漫長的夢,不知何時才得清醒。他忍不住輕輕地撥開對方額前垂散的髮絲,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描摹眼前人的容顏,這一幕景象,依稀彷彿,似曾相識。

不同的是,當年他於玄黃島手刃鬼麒主歸來,玉逍遙早已昏迷多時,他驟然聽聞,血河戰役終結的喜悅與仙門之禍彌平的安心瞬間蕩然無存,唯獨剩下無盡的悔恨與自責。

那半年來,玉逍遙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他的心隨之跌宕起伏,漂浮不定,最煎熬不過,為什麼在需要奉天逍遙並肩的那一刻,他偏生就被仇恨與執念蒙蔽了雙眼,丟下玉逍遙一個人迴轉雲海仙門?若當時他在,雙劍亦在,現在這人也不需要像這般,不知生,不知死地沉眠,也不知何時轉醒。

如今,他反倒是親自哄著他睡下。

最終一戰前,沉埋在天跡體內的隱患到底爆發,若非神毓逍遙心性清正,靈臺保持最後一點澄明,恐怕就要淪為邪魔的爪牙,他們兩人合力殺死附身在天跡身上的妖魔後,對方不顧傷體未癒就為天下蒼生與他同赴戰場。

儘管奉天逍遙取得了勝利,代價也慘淡,他背負着神毓逍遙急急奔往仙腳,耗損真元護他魂識不散,天跡內傷沉重還不肯休息,伏在他背後,斷斷續續跟他說著話,生怕這一睡再醒不過來似的。君奉天心急如焚,不知道如何是好,強忍傷痛幾次三番勸他趕緊閉目養神時,忽而聽那人貼在耳邊低聲問了一句,『奉天,我醒來的時候,還能見到你嗎?』

一句輕得幾乎化在風中的話,幾分的不確定,幾分的小心翼翼,彷彿猶豫許久才不得不開的口。

一時間,他整顆心好像被人拿捏在掌心中一下子給揉碎似地,又悔又疼。那一刻,他終於明白,那麼多年來神毓逍遙從來不曾真正向他明言的恐懼。他當初的不告而別在對方心裡劃下了一道口子,結了疤的傷痕,隱隱約約仍會痛。一旦撕開,全是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君奉天咬著牙,握緊的拳頭力道大得都能捏碎骨頭了,他卻恍若沒了知覺,不知疼痛。他顫著聲,一字一頓地承諾道,『可以,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如同得了他這一句,漫長漂泊的心,總算有了落處,神毓逍遙像在笑,鬆了口氣,聲音也變得虛浮飄渺起來,『好,你說的,奉天,我信你……』話音未落,天跡心滿意足地闔上了眼,最後的音節散在了風中,人已沉沉睡去,一路到仙腳,直到安頓至今,都不曾再醒過來。

此地日月之氣熾盛,他不時佐以雲海仙門的功法助他調息,神毓逍遙的情況倒穩定下來。看著眼前人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有種他重回記憶中曾經歷那段時光的錯覺,只不過當時他始終懸掛在心,痛苦又懊悔,眼下卻十分平靜,天長地久,地老天荒,也不過就一場等待。

當年他讓人等了他一回又一回,現在又如何等不得?

“師兄,儒門那邊,我尚有些事情要交代,去去便回,你好好休息。”天邊閃爍着引燃的信號彈,這些天下來都好幾回了,最後那場大戰,他急著把人送來仙腳,失踪多時,交代全無,未盡對儒門的責任。想到平白叫玉離經擔心了許多天,君奉天也十分過意不去,先前神毓逍遙時好時壞,他半步不敢遠離,現今既然得了空,落下的事情合該要去處理。他向猶在夢中的人輕聲交代了一句,明知道對方昏睡當中,怕是聽不見,卻好似也為了安心一般把話說完,才放下一直握著的手。

君奉天起身,理了理凌亂的衣衫,顧不得衣衫上血污還沒來得及洗淨,就化光而去。


他下了仙腳後,立即開啟了仙門陣法,保證此地無人能夠進出,終於放心離開。

到了儒門,君奉天不願意多廢言,準備直接進入昊正五道,向另外幾位同僚逐一交代。途中正好遇上從玉鳳臺下來的玉離經,兩人並肩而行,君奉天先同他說了大戰之後這段時日裡發生的一切,知道他與天跡並非出了意外,僅僅只是在仙腳養傷,玉離經也徹底鬆了口氣,忍不住玩笑般地怨懟了兩句,“難得見亞父如此進退失措的一面,看來當真關心則亂。”

君奉天自覺理虧,低斂眉目,一時無話。見狀,玉離經不好繼續調侃下去,恰巧終點已到,多日不見另外五道守關者先前已經聞訊,如今正在昊法堂內候著他,難得今日他的大弟子雲忘歸也在,君奉天正好一併交代了。

自打神毓逍遙昏迷以來,他一直尋思着卸下儒門這一身責任,他原就是為守護命夫子的生命而來,護持儒門已有多年,如今命夫子身死,邃無端堪可任重,至於他的弟子雲忘歸雖未有大成,當一道守關也是足夠了。他一身牽掛,眼下盡系於一人,“法儒無私”之責,恐怕是擔不下去的。

眾人亦是明白,不便再強留他,不過儒門交接儀式甚是繁瑣,層層消息傳遞下來,再周轉回來,又耗費不少時辰。期間他趁著間隙,總算換下了原來那身沾滿塵灰的衣袍,沐浴淨身,洗卻凡俗。他素來注重儀表,在仙腳時為照顧神毓逍遙時,都是隨意梳洗便罷,回了德風古道,才自覺先前有些失儀了。玉離經見了,不免又跟他開了幾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等到最後,君奉天總算將“法儒尊駕”之位傳給雲忘歸後,已時近黃昏。他本掛心天跡,不想久留,但想到要與諸人分別,特別是藉著調笑的姿態掩蓋不捨的玉離經,他實在於心不忍,只得留下來用過晚飯,才匆匆忙忙迴轉仙腳。

一路上,他歸心似箭,好像那人不是昏昏沉沉猶在夢中,而是獨自一人苦苦等候似的。行在途中的時間彷彿被無限延長,君奉天從未想過,居然有一天他會覺得從儒門走到仙腳的這段路竟是這樣地漫長。所幸他回到天跡所在的地方,此地的陣法並沒有被驚動,雲漢仙閣一切如舊,他總算長舒一口氣。

然而,還未來得及放寬心,他甫一進入,就看到不遠處,神毓逍遙倒在地上,一頭銀絲披散,逶迤在地,一時間,君奉天整個人如遭雷擊,心神俱裂,呆愣當場。下一刻,不等他回神意識到眼前究竟怎麼一回事,身體就先有了動作,他急忙閃身過去,將神毓逍遙抱在懷裡,才發現這人身上單薄的衣衫擋不住夜露深重,衣料全是花露沾染的濃重濕氣,生怕寒氣入骨,他立刻運功烘乾對方衣上的水汽,又連忙把人送入房中,重新安置回床上。等他探查完畢,發現天跡除了仍舊昏迷再無大礙後,一顆狂跳不止的慌亂的心,慢慢地,才平復下來。

回過神來,他跌坐床邊,身心俱疲,握住對方的手,片刻都不敢再鬆開。只要一想到神毓逍遙醒來後不見他的踪影,不管不顧就這麼匆忙跑出房去找他,最後獨自一人暈倒在地,那個瞬間黑暗攜帶著鋪天蓋地地絕望席捲而來的恐慌與痛楚,此時此刻也深深地攥緊了他。他明明答應過的,他不會離開他了,可待他醒來的時候,他卻依舊沒有在他的身邊。

君奉天無法想像當時神毓逍遙究竟是怎麼樣的心情,在這空無一人的雲漢仙閣裡,一遍又一遍地確認,他真的離開了。他明明見過他最傷心的模樣,至悲無淚,至痛無聲,神毓逍遙當年目無表情地看著他,那空茫與死寂的神情,時至今日仍銘刻在心——那時候他就發誓,此生此世,他一定不會再讓這個人承受這樣的悲痛,可到頭來,他總是一次又一次,成為親手傷害他的那個人。

“啪嗒”一聲輕響,驚動了滿室的寂靜,君奉天低頭,發現一滴鮮血自神毓逍遙衣角暈染開去,他先是一驚,馬上又意識到這不是對方的血,松了口氣。到底是他痛極攻心,血氣翻攪,喉頭一陣甜腥,一口殷紅自嘴角溢出,沾了天跡的衣裳。他伸手抹去唇邊的血跡,準備起身為神毓逍遙換下這套衣物,便想起來這人先前赤著足就跑出去了,雲漢仙閣雖有青玉磚石鋪路,也有泥土山石,大抵會硌著他。

他轉而挪出了些位置,握起對方的腳踝,果然發現腳掌白皙的肌膚上有砂石磨出的紅痕 ,他登時又是一陣心悸,又悔又恨。君奉天匆忙找來新衣,捧來一碰熱水與藥膏,把神毓逍遙全身上下都打理妥當,這些事他做來十分熟練,不僅是先前已經做過了,許久以前,他陪在對方身邊那半年時光裡,照顧玉逍遙這件事上,他就不曾假手於人過。

縱使明白自己這麼做,也彌補不了任何的東西,可如果不為對方做些什麼,君奉天甚至都不知道日子該怎麼過下去。那段人生,他就像陷在了一場不知道何時會醒來的噩夢中,渾渾噩噩,宛如行屍走肉。直到九天玄尊告訴他,玉逍遙沒事了,很快就會清醒過來,君奉天才又重新活過來。

不久之後,玉逍遙即將醒來以前,他終於作出決定,要離開雲海仙門,從此不再回來。


那一天夜裡他如同往常一樣坐在玉逍遙的床邊,這段時間對方睡睡醒醒的,幾乎沒有多少清醒日子,即便醒過來,整個人也迷迷糊糊,恍若夢中。他有時候會拉著他說話,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多半反复念叨的都是先前兩人在覺龍渡口分別時說過的話,隻字不提仙門之難。有時候他神誌不清的,就會拽著他衣袖讓自己帶他去找奉天,看著玉逍遙急得快哭了都認不出來眼前的人就是他時,君奉天簡直心如刀割。

這幾天玉逍遙算得消停了,九天玄尊也向他保證,他很快就會沒事了,君奉天才勉強舒了口氣。他為了照顧玉逍遙,這段時日可算不修邊幅了,這會兒也終於得空,好好地將自己的儀容打理了一番。只是,沒想到,待他穿戴整齊地再回到對方身邊時,卻是為了跟他告別。

這些話,君奉天是萬萬不敢等到玉逍遙徹底醒過來的時候,同他說的。

他知道,如果玉逍遙開口挽留,或者即便不用他說出口,只要稍有些為難又不忍心強求他的表情流露出來,他根本就捨不下他。

他低著頭,輕輕地撥開他額前的髮絲,指尖一點一點地,慢慢勾勒着對方的容顏,他要在心上刻下這個人的模樣,將對方的身影烙在心底的最深處,玉逍遙的每一個表情,他的笑,他的哭,他的開心,他的悲傷,他的憤怒,他的喜悅……這些他全部都想牢牢地記住,好好地珍藏,最好能夠叫他餘生漫長的不可相見的日子裡都不能忘懷,時刻在心。

昏暗的燭光一直燒至天明,他坐了一夜,也看了一夜,準備起身離開的那一刻,忽而覺得時間究竟還是過得太快,可轉念一想,他這麼看著對方,便是看上一輩子都不嫌煩悶,這樣短暫的一晚上,又怎麼會覺得足夠?

君奉天嘆了一聲,邁開的腳步到底頓住,他回過身,低下身子,親吻着玉逍遙的眉心。興許未來,他們總有再見的機會,那時候,玉逍遙會是雲海仙門唯一的希望,也是這蒼生所能夠仰仗的天跡。

若是他知道,他想要給予對方的這一切究竟有多麼沉重的話,那一天,他一定不會轉頭離開。

可惜,這世上到底沒有“如果”。


對玉逍遙,他總是一再地失約,對方卻始終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諒他,君奉天想,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失信於他一次了。枯坐空等的日子,他並沒有覺得有多煎熬,日昇月落,晝夜交替,好像對他而言,漸漸都失去了意義,他不曾數著日子等神毓逍遙醒來,以至於天跡真的轉醒過來時,他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彷彿一輩子那樣漫長,又似乎只是對方沉睡後的瞬息之間。

神毓逍遙睜開眼,見到他,還有些迷糊,誤以為自己恍若夢中,目光似有怨懟,看起來委屈又可憐,可過了片刻,終於從兩人交纏在一起的指掌傳遞的溫度中,意識到這個並不是夢。一時驚訝難掩,好半天才記起來要衝他笑,玩笑般向他抱怨,“奉天,你怎麼都不給我準備些吃的,睡了好久,我好餓啊。”

他沒有問他,為什麼答應得好好的,先前醒來,他卻不在他身邊。隻字不提,輕描淡寫地便要將這件事揭過去了,似乎只要這一刻君奉天在了,神毓逍遙就能夠將過去的一筆勾銷,全都當作沒有關係了。可他知道,明明是有關係的。

“師兄。”他剛開口,就看見神毓逍遙又愣了愣,表情有點呆呆的,君奉天禁不住眼底里的笑意,捏了捏他的手,“那天我去了一趟儒門。”

“哪……哪天?”

看著他彷彿半天沒回過神來的模樣,君奉天笑意更深,卻到底不相信神毓逍遙真的不知道,他並未解釋太多,接著說道,“我已經卸下昊正五道守關尊駕之責,以後,我不再是‘法儒無私’了。”

“好端端的,你怎麼就辭職了?儒門拖欠你工資了?”

“我們的約定,我一直記著。”神毓逍遙難以置信的樣子,好像又置身於一場不真實的夢境之中,君奉天牽起他的手,認真地望著他,一字一頓,道,“神毓逍遙,等你好起來,我們就離開這個武林,從此以後,我便陪著你,浪跡天涯,快意江湖,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累了倦了,就找個地方隱居避世,只有你我,沒有別人。”

“奉……奉天……”

神毓逍遙被他盯得不太自在,偏開頭,移開的眸光,不時又偷瞄上兩眼,慌張無措的模樣,好像他的話有多驚人似的,君奉天倒十分坦然,“我不想再讓你失望多一回。”

“你沒有叫我失望過,從來沒有。”回過頭,神毓逍遙對上他的眼,他神色與他同樣認真,說得就是一件再斬釘截鐵不過的事實,“答應我的事,你總會做到,我一直都信你。”

這會兒輪到他一時啞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只是……有點太高興了,沒反應過來……”神毓逍遙眨了眨眼,君奉天發現他眼眶紅紅的,不像睡久了的痕跡,還來不及反應,就見他說著說著,突然沒再說下去,眼淚“刷”一下子,徵兆全無地自眼角滑落,滴在衣襟上,打濕了衣衫。君奉天呆滯了一下,下意識地抬手,發現指尖都在發顫,卻還是忍不住輕柔地抹去他臉上的淚水,這時,神毓逍遙再也忍不住了,一頭扎進了他的懷中,用盡全力地,狠狠地抱著他,放聲痛哭了起來。

哭聲中,那些長久以來深埋着的,壓抑著的,無處宣洩的苦痛與悲傷,伴隨著這樣洋溢的,歡喜的,難以抑制的喜悅與高興,一同爆發,狂悲狂喜中,君奉天終於回過神來,玉逍遙曾經失去的淚水,總算被他找回來了。他摟著他,絲毫不介意衣袍濕了一大片,只覺得,曾經他同樣念念不忘,始終記掛的,那些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的東西,也隨著對方流下的淚水,漸漸變得不再沉重。

有些事,永遠不會被遺忘,但終究可以放下了。

他想,也許這一刻開始,他才算從今而後,真正做到,這樣毫無保留地,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人。

也幸好,他們未來的路,總會比他們過去走過的,還要長得多。

這一瞬間,君奉天終於前所未有地感覺到,能與神毓逍遙相伴的一生,他再無任何憾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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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週新劇裡,奉天照顧逍遙的梗,我是看了之後就很想寫了,剛好二水又點了這個梗,我就在構思了。沒想到A仔也接著爆了個大招,頓時文思如泉湧。過程中最痛苦的真的是太忙了,寫得斷斷續續,如果一口氣寫完這篇文可能我會更滿意,但現在這樣我已經盡力了。

未來可能會修改,不過現在我好困,決定去睡覺了。

一個高興哭的逍遙,是為了彌補我當初《明月多情應笑我》那個梗裡,寫逍遙哭就搞了個虐梗。我現在深刻地檢討我自己,反正未來,你們估計沒有多少機會看我寫BE了。當然,酸爽還是可以有,但結局一定是他們好好地在一起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篇其實也很酸爽的,自己感受一下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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