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逍遙】明月多情應笑我(片段)

×第一人稱視角,不用糾結“我”是誰。

×人覺為楚天行是私設,詳情請見:離奇腦洞,CP為夸幻之父X楚天行。



即便許多年過去了,我仍忘不了與師尊初見的那一日。

我那時候年紀還小,幾百年的時光消磨了我不少記憶,卻猶記得那一年,就如同上蒼跟人世開了一個殘酷而巨大的玩笑,鐵了心把所有的人都推入這吃人的煉獄裡,天災不斷,人們流離失所。天道崩潰,人心肆虐,原先我住的小村落已成模糊在過往亦幻亦真的前塵夢境中了,能記得的只有不斷地輾轉流連,最後到孑然一身。

父母長的模樣,我已經無甚印象了。倒是牢牢地記住那種餓慌了的滋味,浸入骨髓,心魂銘記,就是後來我隨著師尊修習仙道,學了辟穀,口腹之欲,卻總是難以隔斷。

師尊也說,他遇見我時,見我倒在路邊,瘦得皮包著骨,像可怖的骷髏,可見我一息尚存,他想著,大抵是一樁緣分,便將我救了。

我自生死一線中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他三千霜華暈染的白髮垂散的背影,我以為是下著雪,伸出手時,他回過頭來,淡漠的目光如同看透塵世種種,已無悲喜,他似是望著我,又似他眼裡根本都沒有。

從今而後,你便跟著我罷。他當時是這麼對我說的。

我不知為何就應了,或許生死走了一遭,我那會兒還有懵懂,也或許艱難世道,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跟著他總不會比現在更淒苦了,自然也就無所謂。

他賜我姓名,又將我帶回仙腳,收我做他的弟子。

當初我的世界很小,仙人距離我太遙遠,江湖武林我從前只在話本評書裡聽聞,不曾見識。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仙腳上的“天跡”代表何意,更不清楚有幸成為他唯一嫡傳的弟子在多少人眼裡是一輩子都盼不來的天大好事。

我只知道,我有名有姓,不再是孤獨一人,在這偌大世間,渺茫而活了。


仙腳之巔的雲漢仙閣,是我與師尊住的地方,這兒一年到頭都十分安靜,人世與人事的匆忙,好似都與此地無關。這本就是一處世外的仙鄉,拔天之上,伴煙雲薄霧千載,有繁花疊翠掩映着亭台樓閣,登樓眺望,放眼過去,是雲霧繚繞中山石環抱,曲水流深。

我終日在此看遍天穹地闊,雲卷雲舒花開花落。開始有些無聊,日子久了,年复一年地過著,卻竟也習慣了。偶爾師尊有客來訪,閒談間讓我聞說紅塵俗世,人世沉浮,我也徒作笑談,從不縈懷在心。

此地的練仙者都稱讚我,玉遙天生就是合該尋仙問道的人。

可惜這話師尊聽了並不怎麼高興,儘管他的情緒藏得極深,不輕易被人看出來。但每每有人這麼說了,他總會低垂眉目,輕斂目光,久久不置一詞,我便知道,他大概有些傷感了。

只是師尊原也不是個話多的人,成日不言不語,神情淡漠,猶如絕七情斷六欲的真仙似的,練仙者見了他,若是無事都自動避着他走。便是我印象裡,師尊笑的次數,也寥寥無幾,縱然他對我並不算苛待,甚至稱得上十分縱容,可我總是有些怯他,在他面前都是恭謹溫良,不敢造次。

我從練仙者那裡聽聞,仙腳曾經也是個熱鬧的地方,常有武林人士往來,天跡為了招待他們,還會在仙腳上開宴,燈紅酒綠,恰似人間繁華。然而,從我有記憶以來,師尊就是這般不愛笑也不愛說話的模樣,這些關於“天跡”的過往,我實無從想像。

這彷彿說得,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似的。

但若是我問了,也不會有答案。練仙者十分忌諱提到從前的事,偶爾洩露了一兩句懷念當年的仙腳的話,事後都要耳提面命不准我再提起。我要是追問了,指不定這群人還得沖我發火。

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去探究了。

若是有緣,總有一日也會知道的。


如今,仙腳還算得上“熱鬧”的,大概只有人覺先生拜訪的日子了。

或是三五年,或是十年八年,時光荏苒,於立身仙道的人,不過白駒過境,千載一瞬,我是從來不記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反正他若是來了,便會與師尊一同飲酒,直到能醉上個三天三夜,方算盡興。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他,他說他是來找師尊喝酒的,我還不相信。

那時我跟在師尊身邊已有一段時日,他從來只飲茶,仙腳也不曾備過酒。而且他沉默寡言,連與我這個弟子都無甚可說的,怎會有人這般想不開,來找師尊這樣無趣的人喝酒呢?

當時人覺先生聞言便笑了,他不喝,是因為這世間,已經沒有值得他與之共飲一杯的人。

他還說,許多年前,你師尊正是詩酒年華,一身疏狂,輕劍縱馬,怎會是無趣之人?

見我仍是狐疑,不可置信,人覺先生也不再回憶往昔崢嶸,予我知道了,直闖天宙之間,居然真的把師尊給拉出來了。

那天夜裡,他們就坐在山坪的亭下喝酒,人覺先生喝得暢快,師尊卻只是看著他,過了好久,才慢慢地抿上一口。兩人也不說話,一直等到人覺先生醉倒了,師尊才發話,讓練仙者將他安置在仙閣中。

師尊自己起了身,也沒有回轉天宙之間,而是獨立風中,靜看煙雲變幻。我看他這樣孤獨的一個人,在這天地蒼茫間,身形虛渺,好似一眨眼,便要羽化登仙而去了,心裡莫名地一陣悲涼。

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即便他受人仰仗,譽為仙道之巔第一人,卻終究高處不勝寒,無邊落寞,蕭瑟寂寥。

後來,人覺先生來得多了,師尊有了可以說話的人,好像也就沒有那麼寂寞了。

有時候他們會留我在一旁,我漸漸能夠從他們的對話裡知道,在我出生以前久遠的時光裡,天地人之間曾有過一場大戰,致使往後人間禍亂了許多年。這場大戰裡,天跡,地冥,人覺皆受重創,只能各自閉關。也才知道,後來師尊再入塵世,原是為了找一個人,因此,我才有了遇見他的機緣。

我不免好奇,自我入門後,師尊便再也沒有離開過仙腳了,那他要找的那個人,找到了嗎?

師尊似乎看穿了我的疑問,說道,已經找到了。

那找到了,師尊為什麼不把人帶回來?

他早已回到仙腳。師尊看了我一眼,輕聲又道,可那又怎麼樣呢?

聽了師尊的話,我卻更迷惑了,仙腳上,似乎除了我與師尊,還有那些練仙者,便再也沒有別的人了。可不待我再問,一旁的人覺先生忽然插了話。

是啊,那又能怎麼樣?聽師尊那句,他也似有感慨,痛快飲下一杯後說,到底是,縱使相逢應不識。

師尊沒有說話,他的指尖停在酒盞邊,輕輕滑過,垂下的目光,叫人看不出來他又是如何作想。

我不敢問他,只好問人覺先生,你也有相似的經歷嗎?

人覺先生摸著他那盛着美酒的玉壺,微微一笑,十分懷念地與我說道,我這一生有過兩位值得捨命的摯友,後來,他們都不在了。

請節哀。我原以為自己無意中戳中他的傷心事,叫他想起了人世的離分,總是這般殘忍而無情。

怎料他卻又說,小玉遙,你猜錯了,我的摯友沒有死,相反,他活得好好的,我們也還是很好的朋友。只不過,他已經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人了。所以,我們也只能是很好的朋友,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你活得好好的,他活得好好的,你們也還是很好的朋友,為什麼你要說你的摯友不在了呢?你都把我弄糊塗了。

不明白也好。人覺先生搭著我的肩,輕輕敲了一記,說道,人生這許多的事,糊塗總比清醒要好,否則,醉也是苦,醒也是苦。

這一回,人覺先生沒有再喝醉了,他忽而起身,說要離去的時候,我還愣了一下。

他對師尊說,我已找到人覺的繼承者了,這身責任,算是能夠卸下了。從此我便一葉扁舟,天涯飄萍,暢遊山水,追尋傳說,一解昔日,老夸最後留我之謎。往後,再見面的機會,怕是很少了。

師尊望著他,難得露出了幾分不捨,連你也要離開了嗎?

當日我們瞞你,確實是錯了。人覺先生這次許是下了決心,又對師尊說,事到如今,你也該當放下。我看玉遙就挺好的,“天跡”之名,不妨交他。

“天跡”二字,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不會給任何人。

是嗎,我以為玉遙是——人覺先生欲言又止,最後望了我一眼,到底沒再往下說。他轉身,衣袂翩飛,皎皎月色,曳曳煙雲,他拂衣而去的樣子,可真如人間謫仙,秀雅風流。

“可知世上萬般事,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

人覺先生踏月而去,風中似乎傳來他朗聲吟誦的話語,與他飄渺身影,最終一同散在茫茫雲海之中。

那日之後,師尊把自己關到天宙之間,誰也不再見。


儘管從前師尊沒少把自己關在天宙之間,一待就是十數日,可這一回,我總覺得不太對。

但他封閉了天宙之間,擺明不肯讓人進去的,我沒法,只好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想方設法破解師尊設下的禁忌。興許是師尊究竟教我教得仔細,又或許是這麼多年,我憑著天資卓絕,仙法總算小有所成,總算在最後關頭,破陣入關,再見到了師尊。

他彷彿並不意外我的來到,也沒有趕我離去,只是揚揚手,讓我坐到了他的身邊。

天宙之間裡藏有時光的奧秘,能夠翻閱人世間千萬年來流轉的光陰中的人事碎片,然而,也不是想看什麼,就能看什麼。師尊說過,這其中講究的是機緣。

我不知道師尊打算沿著這時間的洪荒追溯些什麼,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他究竟如願了幾回。但是,這一次,我覺得應當沒有找到任何他想找的關於過往的片段。

師尊問我,玉遙,你認為,為何你我此時置身天宙之間,卻看不見想要看見的東西?

我回答道,師尊曾經說過,許是緣分未到。

“又或是……”師尊輕輕一笑,說,“緣分已盡。”

我記不得上一次見到師尊的笑容是什麼時候了,我只依稀記得,師尊嘴角微揚,眸含流光的樣子,猶如一縷春風拂面,千枝桃華灼然。那時候,我覺得他笑起來真好看,應該多笑笑。

如今他笑了,我卻十分難受,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時間碎片的洪流中,突然出現了一幕畫面——我看到了人覺先生與一個我完全沒見過的男人在一個房間裡頭說話。人覺先生問他,這樣做真的好嗎?你可知這樣做,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坐在一旁的男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卻也答道,“天跡”原就不該是他的責任,他替了我千年,身也累苦,心也累苦。此間事若能了,從此玄黃三乘,再不受天道所束。如此,也算還他一世逍遙。

說著,那人低下頭了,我便看清楚他原是坐在床榻邊上,而躺在上面正是我的師尊,只見他眉頭深擰,緊閉雙眼,臉色蒼白的,幾無血色。睡得也並不安穩,夢中不斷囈語,聽著像是“奉天等我”四字,不斷重複,如深陷魔怔夢魘。男人用衣袖輕輕地為他拭去額間的冷汗,又握住了他的手,沉聲說道,“師兄,我在,沒事了。”

我先前看他,只覺得他一身凜冽之氣,拒人三分,比師尊還要不苟言笑,如今見他低眉斂目,語調輕柔地與昏睡的師尊說著話,卻又覺得此人淡漠之下,藏有幾許溫柔,幾許深情,不足為外人所道。

我不禁偷偷往身邊的師尊望去,他看得入神,忘乎所以,攢緊的醉逍遙,像是能嵌入他的血肉。

自入門以來,我幾乎不曾見過師尊有如此動容的神色,我怕他太過悲痛,正要說些什麼,分分他的心神,卻聽見低不可聞的一聲呼喚,幽幽傳來,“奉天”二字雖輕,在師尊口中,竟如此沉重,落在我心上,也使不由得為之震顫。

我這才想起,師尊要找的那個人,確實許久之前,便已經找到了。


那是多年以前,我初到仙腳,懵懵懂懂,行至一處仙府洞天。

我還記得那個地方冷得厲害,才到入口處,呼出的熱氣就凝成了茫茫白霧,我本想就此離去,又看見洞中深處隱約有光,一時好奇,就走了進去。

甬道深長,我不知道走了多久,冷得快沒知覺了,就看見師尊獨坐其中的背影。

他三千銀絲披散,似與周遭三尺玄冰滿眼素白難分彼此,原不會被我看見的。我卻因為牢牢記住那個曾經在絕望中拯救了我的身影,一眼就尋出了他。

我正要走過去,卻看見他竟是挨著一口白玉棺坐著,低著頭,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隱隱覺得不應該此時上前打擾。悄然退出之前,我聽見空曠的冰室中,傳來一聲哀婉的嘆息,“奉天”此名,不僅迴盪這幽深洞天,也一下子鑿進了我的心魂。

那時候的我,尚不知情是何物,也能深感師尊的悲戚痛苦,好似能把旁人的心也一同絞碎,看著難受。

我雖是要走了,仍是忍不住回頭,就見盈盈一點水光輕濺,砸在棺石上,寂寞無聲,了無痕跡。

師尊,應是在哭吧。

這樣無聲無息的淚,藏在無人知曉的幽暗裡,更是淒苦。

大抵真的是太過酸楚了,這件事,兜兜轉轉之間,就叫我遺落到心底深處。

如今,卻是終究又想了起來。


一生之中,若還能遇上一人,讓人願意為之付出所有,方知情重。

此時我才明白,有關情的事,總是最苦。

他生莫作有情癡,人生無地著相思(*)。


*原句:“可知世間萬般事”此句出自《紅樓夢》,本想用《好了歌》,但後來還是覺得這句解詞更合適。“他生莫作有情癡”此句出自《減字浣溪沙》。選這兩句用,是因為這文通篇都是“放下”與“不放下”的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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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選了“明月多情應笑我”這句,其實也有取“近來怕說當時事”的意思,選納蘭的《采桑子》,是因為這是一首可解讀為愛人離開的悼亡詞,也可以解讀為知交好友分離之苦的詞。

也是因此用了當時人覺是楚天行的那個腦洞。文裡他雖然勸人放下,其實自己也是個放不下的人,所以他多多少少能夠理解天跡吧。

這文的寫法是有意讓人誤解天跡是君奉天,玉遙是神毓逍遙轉世,但其實其中破綻都是有跡可尋的,不需要看到最後也能猜到“我”的師尊,是因君奉天之死而性情大變的神毓逍遙。實話說,這件事最直接致命的,應該是法儒其實是替天跡去死的,對天跡這種不顧自身恨不得把所有重視之人都護在羽翼之下的人而言,打擊不可謂不大。

他冷淡的情緒下,也沒掩飾他到底還是原來的那個人,我盡可能在誤導的期間設置了一些伏筆橋段,比如他收玉遙為徒,卻不是很喜歡別人對玉遙期待那麼高,是因為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子肩負那麼沉重的東西,對玉遙其實並不是很嚴厲,甚至有點放任自流,是天跡自己的教導方式,換法儒可能再怎麼樣都不會放任的,還有陪楚天行喝酒,跟楚天行的對話,以及會讓玉遙坐在自己旁邊,對他笑,這些小地方都是為了表現出他其實並不是法儒。他不是壓抑着自己的情感,故作冷淡對待別人,他就是不想說話也不想笑,僅此而已。

至於文中的“我”,也就是玉遙,就是個無關人士,不是誰的轉世,他就是天跡在接法儒回仙腳時遇到的,他終究悲天憫人,不可能看人活活餓死在路邊。往後天跡再也沒下過仙腳,一是因為他覺得縱然立身仙道第一,也有沒有辦法圓滿的事,所以倦了,二是因為希望長伴君奉天左右,所以仙腳之上,只有玉遙這個弟子。

大概就是這麼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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