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逍遙】醜奴兒(中)

為扮作女子而不露破綻,神毓逍遙將神諭留給了君奉天,又自封穴道,鎖住功體,看起來就與尋常人一般,便是元靈鏡也照不出端倪。隨後,君奉天化符入水,兩人共飲了“同心符”,心竅相連,一動念便能夠感知對方在何處,再三確認過靈符仙氣已然消散過後,他才攜劍離去。

神毓逍遙知曉他是好意,不留下窺視他如何扮作二八少女,自然不再挽留。

饒是如此,兩人也分開了數日,他才遭遇長久以來,尋覓不得的山妖。

他被一路擄進靈山深處,發現那山妖竟不是居住山穴之中,難怪他們曾搜尋過諸山穴洞,都窺不得此妖物行跡。只見那山妖將他帶到一棵參天古木之下,根莖纏繞之間竟闢出了一個樹穴,它將他囚入木籠之中,以待天時至陰,就要吸取他的精血骨肉,自行煉化內丹,已進修為。神毓逍遙見此處遺落了許多的骨骸,便知曉那些被擄走的人,皆無存活的可能,不由得怒上心頭。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還不能動手。他悄無聲息地與君奉天傳信,想必對方已經在趕來的路上,神毓逍遙暗自發誓,他誓除此妖。

那妖物見他低眉斂目,輕輕地顫抖,還以為他在害怕,笑聲鬼譎,迴響穴洞周遭,“小姑娘大可不必害怕,相信我,你不會痛苦,待你享受這極樂的曼妙,便自覺不枉一生了。”

言下之意,它竟還採補過那些被抓來此地的女子們。聽得神毓逍遙又是一陣狂怒席捲,眼底俱是陰霾。他本就少有怒氣,卻最見不得這樣殘害生命還毫無悔悟,甚至以此為樂的惡徒,實在恨不得翻掌將其擊飛,再拔神諭為它剖皮拆骨。

但他也深知這妖物的能耐,眼下他擅自行動並沒有任何好處,一心指望君奉天趕緊到來。

饒是如此,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神毓逍遙左等右等,感覺上君奉天分明近在咫尺了,偏偏如何都尋不來此處。眼見夜色愈漸深沉,陰氣熾盛,再拖下去實無益處,神毓逍遙也顧不得自身暴露,趁著那妖物背過身來時,贊掌暗襲。

誰料那山妖確實修為不凡,勁風方起,就有了防範,輕而易舉就卸掉了他的氣勁。神毓逍遙見一擊不敵,慌忙退出,他自持輕功了得,雲海仙門之中罕有敵手,竄身出去,妖物連他衣角都摸不著,愈發地肆無忌憚往君奉天那處飛奔而去。身後妖物反應也快,隨即便緊追而來。

一人一妖在林間展開了一場競逐,神毓逍遙勝在身法奇異,如騰雲踏霧,飄渺無踪,那妖物卻贏在熟知地形,巧借地利,幾次差點逼他到了死角。

心想着君奉天離得越來越近,神毓逍遙顧不得假裝什麼嬌俏淑女,扯著嗓子大聲喊道,“奉天,救命啊——”

這一聲,倒還真把君奉天給喊來。

就見天幕盡頭劃開一道凌厲寒光,正法攜着雷霆之勢,橫劈而來,直取他身後妖物的頭顱——君奉天順勢輕送一掌,掌風助他一程,隨後他挺身上前,恰巧一副凜然大義,護他分毫不傷的氣概模樣地擋在他與山妖之間,巍峨不侵。

神毓逍遙這麼多年來怕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行雲流水地護在身後,他稍稍一愣,望著君奉天的背影,彷彿不曾覺得他的師弟有這般高大壯實過。只可惜這份感動來得快,去得也快,瞧著君奉天空空如也的後背,神毓逍遙心中忽起一陣不好的預感,“奉天,我的劍呢?”


君奉天自是沒有將神諭帶上,但眼下他又要護神毓逍遙周全,又一人獨戰山妖,手忙腳亂得很,實在無暇分神解釋。神毓逍遙那把劍重得要命,他沿路追踪,那點感應似遭干擾似的時有時無,他生怕毀了與神毓逍遙許下的信諾,叫他為山妖所傷,臨時起意就把神諭給寄下了。

他對自己的劍法向來自傲,雖說生擒山妖不至於,重創於它倒是綽綽有餘的。

不料手中無物的神毓逍遙在一旁看得驚險,又氣又急,一時衝動,起手便是凝氣於指,劍氣縱橫,破空劃風,凜冽而來——竟是以指代劍,助他除妖。

昔日門派比鬥上,神毓逍遙在劍法造詣上原是輸他一截的,落了大師兄的面子彷彿也不以為意,如今指尖翻覆,卻是神逸瀟灑,氣勁森寒逼人,君奉天才意識到這人在劍上修為已經如此了得。想是眼下若神諭在手,定能將山妖斬於劍下了,而他如果知道神毓逍遙這般厲害,也不會將神諭輕放了。

這麼一走神,山妖覓得間隙,利爪猛然襲來,他回神提劍再擋,卻是已然不及,突然,神毓逍遙一聲“飛花點翠”,喊得他思緒尚未反應過來,身體便誠實而又慣常地使出劍招——劍勢一轉,斜斜遞出,改了方向,由下往上——正是這時,一陣脂粉香氣直撲而來,水袖拂面,君奉天只覺得視線蒙了一層薄薄輕紗,模糊而曖昧。隨即神毓逍遙滿頭青絲甩了他一身,不輕不重地砸在他臉上,他真真再也看不見眼前是何情況,只覺得正法自走,穿風而過,似乎刺在了妖物身上,徒留一聲悶哼叢影迴響。

下一刻,就聽一聲尖銳的怪叫的,神毓逍遙整個人撞入了他懷中,君奉天愕然之際,忽聞一股刺鼻血腥味傳來,回過神來,但見山妖踉蹌遁逃,身影消失在漆黑林間。他勉強穩住了身形,想說扶穩了神毓逍遙便追上去,那知道低頭一看,發現神毓逍遙無力地軟倒在他懷裡,眉頭輕蹙,眉間隱隱泛著黑氣。

頓時驚詫,這人方才竟以身替他擋了那一記殺招。君奉天這會兒倒真的有點兒傻眼。

神毓逍遙原是為了假扮年輕貌美的姑娘,臉上抹了胭脂,口含朱紅,月光下,眉眼飛揚,甚是綺麗,如今綾羅紗裙染血,他難得一見的孱弱易碎,倒顯得這妝畫得淒艷。

這情況下,君奉天是萬萬不敢將神毓逍遙丟下去追那妖物的,一時又沒想到該如何是好,怔怔地抱住了神毓逍遙,手足無措,茫然而羞愧地站在原地。

“我說師弟……奉天……你好歹給我止止血吧……”

神毓逍遙似乎先前的疼痛總算緩過來了,睜開眼,看著他,彷彿還想笑,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不甚在乎的慵懶模樣。君奉天平日見著這樣亮閃閃的眼神與狡黠的笑意,分分鐘就把他摔地上任其自生自滅了,可如今不由自主攬得更緊,低垂的眉目,掩不了深深的愧疚。

本就是他的錯,神毓逍遙才受得傷。

然而,怎麼偏生是他的疏忽,累神毓逍遙替他受了傷?

心底,臉上,火辣辣的,好似比被妖物親手所傷還要疼,君奉天摟緊了神毓逍遙,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這一晚大概是君奉天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個晚上了。

他帶著神毓逍遙回到寄放神諭的村莊,那處地方已經沒住多少戶人了,他將神毓逍遙安置在間看起來尚算乾淨的屋子裡。半途神毓逍遙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徹底疼暈了過去,他把人放下準備出去給他煉副丹藥,這人竟才悠悠轉醒。

他一邊抹去臉上撲得厚實的脂粉,一邊氣若游絲,斷斷續續地跟他說話,君奉天心裡焦急得厲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見他妝容褪去的臉色蒼白,幾無血色,十分難看,一個狠心將他按在了床上,神毓逍遙彷彿一下吃疼得厲害,極其用力地捏住了他的手腕,想要把他拽近身畔。

君奉天只得乖乖地貼了上去,只聽這人上氣不接下氣,語態虛浮地,慢騰騰地道,“奉天,我餓了,想吃叉燒包。”

你怎麼不去死——君奉天登時為之氣結,差點失手就將傷患摔翻在地上。

然而,瞧著神毓逍遙可憐兮兮,脆弱無力的模樣,君奉天到底還是默默地嚥下了這口氣。真的出門給他找吃的去了。事後想想,他也當真是好騙,定是那人傷痛發作,不願他見到自己這般難看的樣子,才哄騙自己出門的。以至於煉好的丹藥,買了吃食,回到屋子裡,卻見神毓逍遙徹底暈死過去,額上冷汗涔涔,浸濕了頭髮,這種一陣又一陣的,不甘、懊惱、羞愧、氣憤,竟再次湧上心頭。

眼看著神毓逍遙真的昏迷了叫不醒,煉好的丹卻不能放著。君奉天膽向惡邊生地想到,“反正你騙了我,我如何擺佈你都是你自討苦吃,神毓逍遙。”徹底把心一橫,將人的嘴角撬開,研磨好的藥粉全給灌下去,自己喝一口水,俯身便哺餵進去。

他貼著神毓逍遙的唇,餵着水,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著這人的唇軟軟的,卻冷冰冰的,沒溫度似的,咬著還有殘留些香膏的味道,吞下去倒是苦的,混著藥味,香氣與汗水的鹹澀味,滋味怪得很。

君奉天曾看過那些話本,都說親吻是件美妙的事,怕大多都是誇張之詞。

待他起身,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勁,他這是一心救人,跟尋常親吻怎麼能夠相提並論。

他定定地望著神毓逍遙泛著水澤的唇,慢慢地,用力地,抹去了全部的痕跡,好像這樣脫軌的行為,就一併不存在了似的。

後半夜神毓逍遙發起了燒,夢中囈語,難受得厲害,君奉天生怕他亂動掙開了傷口,一直守在床邊,忙裡忙外,一直到清晨時分才得消停。陽光透進了窗戶,他坐在原地,看著落在地上的暖融融的日光,心裡空茫得厲害,他想神毓逍遙趕緊好起來吧,再不好他都受不住了。又想著,這人難得一時半會兒這樣安靜,還是讓他再安靜些時候吧,他好累,累得根本不想搭理對方的胡攪蠻纏。

這般心思盡耗,不知不覺居然一頭栽到了床上,倚在神毓逍遙身邊,這麼睡過去了。

等他再醒過來時,已是黃昏,換回原來的道袍的神毓逍遙閒散地靠在門邊上,靜靜地望著外頭的夕陽,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或者什麼都沒有想。這一刻竟這樣寧靜,只有他歪歪扭扭的背影,倦淡得猶如一幅水墨畫。


待神毓逍遙養好了傷,他們才動身前去追那隻受了傷卻逃竄了的妖物。

“奉天放心吧,那日不僅你捅了它一劍,我也給它留了招,循著這一點劍意,要找到它藏身之處應是不難。”君奉天這才想起來,那天夜裡的悶哼,怕是神毓逍遙而非那隻山妖的,而後的尖銳叫聲,大抵是他忍痛出手,將一縷劍意寄在了它的身上。

想到神毓逍遙竟是個藏拙的高手,劍法說不定比自己還高,君奉天此時也不知道該氣好還是笑好。

神毓逍遙全然忘了這麼回事,他替君奉天擋招,可是半分不敢閃躲,硬生生受了妖物一記利爪入肉,錐心刺骨的痛,實在叫他好受。如今好得七七八八了,他正神清氣爽等著去找那隻大逆不道的山妖算賬。一時半會兒沒想到他早已露了招,還被君奉天給惦記上了。

與先前不同,藉著神毓逍遙的留招,不過半日,他們已經把作怪的妖類給翻出來了。神毓逍遙當初不好過,它自然也不可能快活到哪裡去,更莫要說神毓逍遙還有君奉天照顧,雲海仙門的獨門丹術也鼎鼎有名的,神毓逍遙好得快,卻不代表它也跟著好得快。這下淪為魚肉,自是無力反抗。

只是,妖物膽大,好像尚不知雲海仙門這兩個玄尊高足的厲害,死不知悔改,還出言不遜的拿神毓逍遙裝扮成女生誆騙它。這下,神毓逍遙都沒來及憤怒,反倒君奉天被點炸了似的,拔劍便砍,不知情的還以為被羞辱一番的人是他。

神毓逍遙傷患方癒,不宜動手,想到先前他貿然出手,反倒致使兩人不能配合,累及君奉天。自然樂得逍遙,手持神諭,氣定神閒地站在一旁,“奉天加油,師兄為你掠陣,這回定不叫這妖孽有望逃跑了。”

“廢言。”君奉天冷冷地回了一句,劍招更是狠絕,不留餘地。

哪裡料得那妖心狠歹毒,居然早就心知肚明這會兒跑不了,博得一生修為盡散正法劍下,換來惡毒的詛咒,大有臨死還要拖一個下煉獄的意思。神毓逍遙眼見不對,神諭驚風震雷而來,一劍劈散了盤桓的妖氛鬼氣,也恰如其分地擊碎了山妖的元魂。

害人無數的妖孽,終究魂飛魄散,歸於天地,化作微塵。

君奉天呆呆地看著神毓逍遙,覺察到這人居然怒上眉梢,這盛氣逼人的樣子,比平日裡懶懶散散沒個正形的模樣好看多了,他雙眸凌厲,如冰霜森冷,他卻一點兒都不覺得害怕,反倒有些安心了。

這時,一股甜腥血氣上湧,他忽覺寒意襲身,令人發顫,一抹朱紅自嘴角滑過,低落在地,他垂首欲觀,卻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便再無意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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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情人節,好歹發點福利,師兄傷完到師弟傷,下篇就是愉快地養傷梗啦。又可以寫回山上快活日子,不用打打殺殺了,我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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