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缺】泊舟 之二

之二


惠王提前進京賀壽的消息,上官鴻信中午就收到了,他不置可否地壓在案頭,正準備睡個午覺的當頭,擁護東宮,阻撓皇上一意孤行廢長立幼的臣子們,紛紛遞了牌子入宮覲見。他耐著性子見了一批又一批的人,聽著他們或是苦口婆心地勸解或是恨鐵不成鋼地著急,等終於送走了這些人,召集幕僚議事時,上官鴻信多少有些昏昏欲睡。


接下來又枯坐了半個時辰,聽那些人怎麼為他籌謀獻策,怎麼給他商議策應,到最後,上官鴻信到底撐不住了,把所有人都打發了。好不容易清淨下來,他揉了揉眉心,覺得待在宮裡實在氣悶得很,便帶著兩個內侍,遣了護衛,隻身出了東宮,到外頭散散步,醒醒神。


走了一圈,自覺沒什麼意思,正要回去,卻兜兜轉轉還是下意識地走到無水汪洋,他庭前停住了腳步,掩上的門扉底下投落一片陰影。他抬頭,似乎想要研究從宮牆流瓦上垂下的藤條枝蔓,身旁跟著的內侍官就忍不住開了口,“殿下,天色已晚,您看是不是該回去了?”


缺舟一帆渡住的宮苑地處王城一角,位置偏僻,也少有禁衛軍巡防,眼見臨近傍晚時分,更鑼暮鼓都敲過了,上官鴻信一人孤身在深宮遊蕩,半點沒有回去的意思,薄弱的防衛令人忐忑不安。他畢竟仍是千金之軀,稍有差池都是殺頭的罪過。


然而,看著底下人的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模樣,上官鴻信內心不由得冷笑。這碩大宮城,最恨不得他死的,恐怕就是端坐龍椅上的那一位了。“沒事,外頭候着吧。”他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反倒真不急著離開,便順勢推門入內。


無水汪洋跟宮裡哪座內院都不同,每次到這兒,他都覺得內裡彷彿自有天地方圓,就是連時間,好像都靜止了一般。庭中依舊繁花搖颺,草木葳蕤,梧桐樹下,絳紅疊翠,山茶野菊花團錦簇,四時猶如人世的無常,變幻莫測,盡覽其中。上官鴻信原先沒什麼心情,如今身處其間,又不由自主地鬆弛下來,他深呼吸了口氣,馨香入鼻,沁人心脾。


他往苑中深處走去,驀然抬眼,卻見缺舟一帆渡獨自坐於藤蘿架下,花垂如瀑,枝葉透光,他整個人恍若暮色暈染出來似的,眉目如畫,身姿如卷。上官鴻信稍稍一愣,四目相對,對方那雙透析世情,淡泊出塵的異色眼眸中彷彿透出了些許溫潤的笑意,待他回過神來,再看這雙平靜無波,宛若深潭古井的眸子時,那點笑意又好像不過只是他的錯覺。


“你既然在這兒,為何清晨父皇派人找你時,卻避而不見。”見石桌上已經擺上了他的茶盞,似乎缺舟早料到他要過來一般,上官鴻信也懶得客套,徑自走了過去,從容落座。“你可知為著這事,他今日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說是責難,他的神色太過清冷,輕慢的目光流轉,那一點點嘲弄之意,反倒更像幸災樂禍似的。


缺舟聞言,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垂眼簾,說道,“今日皇上派人前來時,我確實不在無水汪洋。”


“去哪兒了?”


“昨天夜裡我便出宮,前往須彌山,聽了一夜琉璃海上千葉蓮綻放的聲音,今天晌午過後才回到這兒。”缺舟頓了頓,接著道,“你若再早些前來,也是遇不到我的。”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來一個精緻的玉盒,遞到了上官鴻信的面前。他從善如流地打開,一陣馥鬱芬芳襲人,低頭再看,就發現裡頭裝了滿滿一盒蓮瓣,色澤通透,紋理清晰,馨香清雅,絲絲縷縷,縈繞不散。此時又聽缺舟說道,“此物鎮心凝神,正合你用。”


上官鴻信闔上了玉盒,將東西收入懷中,臉上卻不見欣喜,目光深沉,多了幾分鬱鬱。“早些時候,父皇把我召了過去,發作一番,就差沒直言我與你暗中勾結,圖謀上位了。”


“他屬意惠王。”


“麗妃深受寵愛,惠王又聰慧機敏,頗有些他年輕時候的模樣,先前他交辦的幾件事,惠王表現出眾。比起我這個遊手好閒,終日一事無成的太子,自然要好太多。”上官鴻信指腹摩挲着茶盞的邊緣,神情陰鬱,眸中卻不時流露出幾分譏諷,眸底一片冰冷,倒全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形容落寞,情態寡歡。“但我偏偏又無過錯,母后賢名在外多年,他要廢我,總歸言不正名不順,怕是屢遭反對非議罷。”


“生殺予奪,不過一念之間。”


“是啊,他要再果決一些,也不至於到如斯境地。”他抬頭,微微一笑,鳳目凌厲,一閃而過一絲殘忍冷酷,“若非毫無退路,他怎麼會糊塗到來找你?只御外地,不涉內政,他便是再訪無水汪洋,欲借天意廢我,也是見不到國師。我說的是嗎,缺舟先生?”


“你又怎知,天命不在惠王。”


話音剛落,上官鴻信的指尖一頓,幾乎觸到水面。他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像是想要把眼前的人寸寸剖開一般,上下巡迴了好一會兒,直至確認缺舟的話不過是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刺探,並沒有任何深意,他又笑了。“無所謂,從一開始我就不在意天命。”他眨了眨眼,一字一句,慢條斯理地說道,“我甚至不介意親自將惠王送上那個位置,只要他坐得住。”


“皇上忌憚你,並非毫無道理。”缺舟輕輕地抿了一口茶,冷淡地評價道,“你真的很危險。”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他已經做了最好的判斷。”短暫的沉默後,他又換了一個話題,“你常年出門遊歷,羽國之中,可有哪處地方,令你印象深刻?”


缺舟眉目輕斂,抿唇不答,上官鴻信卻也沒有著急,飲盡眼前這盞清茶後,又替自己重新添上一杯,茶香氤氳,熱氣升騰,水霧中,與他對坐的那人,神情模糊而曖昧,餘輝下的陰影中,似是暗藏幾分謹慎的戒備。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缺舟待他,雖比旁人來得親近,卻仍有着些許保留,審慎的目光中,好像生怕他就要顛覆羽國似的。上官鴻信從來不覺惱怒,反倒認為十分地有意思,彷彿叫一個不染鉛塵,不入紅塵的人,生出那麼一點世俗的味道,是多叫人虛榮的事情一般。


過了好一會兒,缺舟似乎嘆了口氣,才說,“你若要離宮,便往雁地去罷。”


“你會來送我嗎?”


“有緣自當再見,送與不送,有何區別。”


“東宮易主,怕是往後我都沒法輕易入宮了。”上官鴻信故作惆悵,語氣倒很是輕佻,“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你我不能相見,你當真忍心,不來送我?”


缺舟只是望著他,沒有說話,恰似一點落花逐水的無情,桃夭正艷,卻不入他心。


=


上官鴻信起身離去時,外頭已經點起了燈,飛簷重宇,燈火璀璨,只有缺舟這一角,朗月疏星,照徹一地清冷。他沒有跟他告別,一如既往地,他想來便來,想走就走,缺舟既不會拒絕他,也同樣不會挽留他。


行至宮門,忽聞背後一聲,“上官鴻信。”他有些意外地回過頭,先前轉身入內的缺舟一帆渡此刻正提著一盞宮燈朝他走來,他把燈遞到他的手上,搖曳昏黃的燭光,映出了對方眼中罕見的暖意。只聽缺舟說,“夜路難走,此燈贈你。”


他沉默了片刻,缺舟又道,“雁地路遙,善自珍重。”


上官鴻信捏緊了提燈的木柄,偏頭一笑,“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縱然相隔千里,又何妨一寄相思。缺舟先生,莫要太想念我。”


=

面對一個得了便宜還賣乖,屢戰屢敗又屢敗屢戰沒事就要撩的鴻兒,缺舟先生心想這孩子還能不能好了!

鴻兒被廢,封到雁地當雁王是一開始就想好的了,至於後面他是怎麼回來的,那就有機會再寫吧XDD

順帶一提,缺舟先生不見皇上是自來有之的,他只要不想見當朝皇帝,對方基本上就各種找不到他。他一貫不介入內政,皇帝也是知道的,但不是歷代皇帝都能夠相信,像鴻兒爹看他們走得近就很忌憚他出手幫鴻兒,與其說他真的是來找先生當神棍利用國運之說廢太子,不如說他其實是試探先生的態度。結果先生出門了,皇帝就認為先生站鴻兒那邊了。

不過先生,真的無所謂誰當皇帝誰不當啦。這點鴻兒看得比較通透,完全不會想先生是在幫他,他純粹就覺得在看皇帝笑話有點過癮?不過他心裡其實也不太高興,心煩氣躁什麼的,先生才會給他送花(?)啦XDD

评论(2)
热度(28)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一片空白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