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俏】殊途(幕二十一-幕二十二)

幕二十一


凰後比他想像中要沉得住氣。


尚賢宮沒有牢獄,她不能當著墨家門人的面,將鉅子困鎖在鐵籠中,便真的客客氣氣地招待他住下。除了制住了他一身內功修為,限制他平日的行動以外,吃穿住行,凰後沒有一樣怠慢過他。


住處,挑的是地宮中少有能見到陽光的房間。她派人領他去的時候,還特地告訴他,此地幾乎仿照昔日尚賢宮所建,俏如來如今所住的屋子,正是當日鉅子的居所。知道俏如來不沾葷腥,送來的吃食都是可口精緻的素菜,每天的飲水和用水是特地命人清晨從山溪裡取回來,當天用不完第二天也會換上新的。她待他好得,就像他真的是她遵從的鉅子,她照顧的師侄一般。


俏如來自是從善如流,佯裝看不見危機四伏,聽不到殺機四溢,他每天都安安靜靜地待在房中,誦念經文,抄寫經卷。凰後不會讓他的筆墨外流,到了夜裡,俏如來就挑個通風透氣的地方,把抄好的經書一燒,就又是度過一天。


偶爾的時候,他會坐在房裡唯一透得進光的地方,呆呆地坐著,雙眼微闔,似是沐浴着陽光。可惜尚賢宮到底是座不見天日的地宮,日頭根本曬不進來,那都是通過機關改造,鏡面折射的原理,將光線從外頭引來。看似和暖昏黃的光芒,落到身上卻是冷的,沒有半點的溫度。可捧起這斑斕細碎的光暈,俏如來倒還是高興的。他不喜歡尚賢宮裡這股陰沉詭譎的氣氛,終日長明的燭火,宛若陵墓深處萬年不滅的長明燈,映著幽森冰冷的石壁,幢幢黑影,猶如銘刻在歷史洪荒中無名無姓,無聲無息悄然逝去的魂靈。


“鉅子過得可還習慣?”這些天以來,除了帶他到這間房子裡,凰後一次都沒有露過面。她不來見他,意味著她尚穩操勝券,如今,她來了,就證明下一步該如何行動,她已經開始有點舉棋不定了。他想,上官鴻信應當是好好躲起來了罷,一旦失去了雁王的行踪,凰後早晚都坐不住的。畢竟,墨狂正在上官鴻信的手上。


俏如來擱下筆墨,把墨跡尚未乾凅的經文鋪在一邊,餘下散落在桌子上的,他一點點地收拾整齊,疊放到一處。抬眼便見凰後儀態萬千地在他對面坐下,眼睫微顫,目光流轉,嫵媚動人依舊,不露半分破綻。他低垂眉目,手指輕輕地摩挲着佛串的琉璃珠子,淡淡說道,“承蒙師叔款待,俏如來過得很好。”


“呵。”凰後輕笑一聲,溫聲軟語又道,“你可知,有人可會比你過得更好。”


“師叔籌謀多時,設局伏殺,置雁王於死地,他又怎會有好日子可過?”


“我並未說是現在。”五算稍稍歪了歪腦袋,瓔珞步搖擺盪,珠玉撞擊之聲,清脆作響,“你既能將墨狂託付於雁王,何不一償我的夙願?他若真的能信,天下怕是無人不可相信。師侄,行錯一著,尚有彌補的餘地,錯看一人,卻足可致命。”


“俏如來不明白師叔的意思,還請明示。”事到如今,再來挑撥,凰後的言辭未免太輕,俏如來不傻,但也無從參透對方的弦外之音。殊不料,凰後竟不過輕巧一笑就要起身,準備離去了。


他愕然抬頭,只見五算曼妙身姿,蓮步輕挪,一身珠翠華美,錦衣雍容,羅綺飄飄,行至門前,忽而回眸,神色端莊地說,“今日一別,怕餘生再也相會之日。俏如來,你不妨一猜,我留你一命,意欲何為?”說著,石磚上鏗鏘敲擊聲,隨著凰後慢慢走遠,變得低不可聞,最終,房內歸於一片死寂。


俏如來這才明白過來,雁王已有動作,這一局,是凰後輸了。


“你留我,無非是借我之手,對付雁王。”他垂目,未完的經文正待他續筆,字字精誠,句句肺腑,本就皆為一人所誦,他又如何再能與這人為敵。原來,他只想救他,現在,他還想要愛他,凰後機關算計,終究算不了人心。“你既已知道我能將墨狂託付於他,又怎麼會不清楚,我與上官鴻信,早已不成局。”


可惜,房內,已無人應答。


他突然想起來他許久前的某一天,上官鴻信心血來潮,拉著他,非要與他對弈。他不善棋藝,本以為會輸得一塌糊塗,引對方嘲弄。沒想到,那一天,十九路縱橫的棋盤上,黑白棋子走勢曲折離奇,雁王子子皆是巧妙地扼在他的咽喉處,蓄勢待發,只待關鍵一著,他便再無生機。然而,下到最後,卻是局局都和局作收。


那時候,他看不透這其中所含深意,覺得不過是上官鴻信窮極無聊,拿他來消遣一番。


如今,他倒是懂了,雁王不想贏,又不願輸,兩人和局,便是再好不過了。


早在那麼久之前,他其實就是可以信他的。


幕二十二


不久之後,上官鴻信便真的來了。踏著漫天飛灑,紛紛揚揚的紅雪,一路走到他的面前。


玄衣朱紅,雁王這套衣服上,是瞧不出血的顏色,可是一身濃重的鐵鏽腥氣,卻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那一步一個鮮紅烙印來時路上的腳印,宛若綻放於苦寒地獄深處的缽頭摩,從血肉白骨中開出最妖艷嫣然的花。


男人彷彿攜怒而來,俏如來看見他的眼神,冷得如同沒有溫度一般,濺在手上,臉上的血跡都來不及拭去,好似本就沒有感覺。盛怒之下,殺生予奪的兇戾,揚手間生靈塗炭的藐蔑,恍若焚盡世間一切的炙火,卻是以極寒,極冷的姿態燃燒著。對雁王來說,好似除卻俏如來的性命,世間這一切都不再具有意義了。


“沒事了。”凰後為了限制他的行動,給他服了些軟筋散,又鎖住了他的經脈,致使他不能動武之餘,還時不時手腳發軟。上官鴻信來到他的身邊,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困境,二話不說便將他整個人抱了起來,摟在了懷中。他好像這時候才又重新活了過來,目光輕柔,溫情脈脈地望著他,“下一次,自己的東西記得收好。”說著,墨狂憑空化出,抵在了俏如來的手邊,他接過來,默默地收了回去。


環着對方的脖子,他定定地注視着他,與上一次分別,上官鴻信的氣色好了許多,凝固在眉心間的一點陰霾也消散無踪,俏如來長舒了口氣,安心下來。他伸手為他擦去了臉上的鮮血,一抹紅痕在雁王眼底暈開,莫名地合襯他。男人生得本是俊美,如今添了分妖異,凌厲之色,更是逼人。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才移開了視線,問道,“凰後呢?”


“墨家叛徒,現已伏誅。”上官鴻信口吻淡漠,事不關己般地一邊說著,一邊低頭貼上了他耳邊,又道,“鉅子,如今尚賢宮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彷彿故意似地,雁王說得黏糊又曖昧,他好像還在笑,溫熱的呼吸,惹得俏如來一陣輕顫。


正要呵斥他不要再捉弄自己時,俏如來驟然想起,那一日,凰後似有預感一般,特地來見他。登時,溫聲笑語,都隨即凝固在空氣中,他心下一凜,問道,“你的內力,都恢復了嗎?”


雁王腳步一頓,馬上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外頭走去,他沒有做聲,可俏如來已經知道答案了。


胃部一陣痙攣,抽痛似的,他捏緊了拳頭,慢慢地鬆開了搭在男人脖子上的雙手,又問,“符朔,反了嗎?”


聞言,雁王終於停下腳步,他輕闔雙眸,又深呼吸了口氣,才緩緩睜開眼,溫和地望著他,“你抵達尚賢宮的那一天,符朔便反了。”


攥緊的拳頭,指甲彷彿都嵌入了血肉裡,卻都比不上這一刻,心口的鈍疼。俏如來闔上雙眼,冷冷地說道,“放我下來。”


雁王僵持了一陣,最後還是輕輕地將他扶穩在了地上,“這裡太暗,當心腳下。”


俏如來偏開頭,不去看他,也不再說話。


兩人一路無言,並肩而行,雁王把他送到尚賢宮外頭的一處別院中,裡頭已經站了幾個墨家門人,他卻視若無睹,徑自往院落深處的屋子走去。雁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喉頭,可直到關上門的那一刻,俏如來都沒有回頭。


他知道,雁王就等在門後,可是這一瞬間,他身心俱疲,幾近麻木,無法再應對任何人,更不知道要如何去應對上官鴻信。他倚著門,一點一點地滑倒在地,一顆心,跟著一點一點地沉入了冷寂的苦楚中,他抱著膝,茫然無措地坐在那兒,不明白為什麼拯救一個人,卻是這麼地艱難。


一門相隔,咫尺天涯,他終於明白,凰後所說的“錯信一人足可致命”,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可惜,這一切,他都明白得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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聰明的,或者被劇透的,或者有認真看前面暗示的,大概已經懂發生什麼了。

剩下的如果真的不明白,明天還有會繼續。這酸爽!怎麼能夠一次就過呀!

另外,因為據說台灣也有道友想要《殊途》這個本,所以想知道有沒有參625金光Only的可以代理的呀?如果有的話,底下回复或者私信聯繫都成!謝謝啦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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