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逍遥】却把青梅嗅(修订版,完结)

×收录本子《人间何世共逍遥》的修订版,不含任何非公开篇目。


君奉天低头萃取茶汁时,听见背后轻盈的脚步声,不必回头便知道小师妹玉箫来了。她从灶台上的笼屉和陈列木柜中的瓦罐里,分别取出了些糕点与果脯,仔仔细细地摆放到食盒中。两人各自忙活,一时无话,待了一会儿,玉箫幽幽开口,“二师兄你总是惯着他。”听起来语带怨气,想来是先前余怒未消。

他手上的功夫停顿片刻,也不知道答些什么,沉默着又继续手底下的事。

这事原是玉逍遥理亏,君奉天却总还有意无意地维护他,对着玉箫,本就无甚可辨的。

那人先前功课不做,听道课的时候不是迟到就是早退,更过分的是,有时候他早上起不来了就干脆盖上被子蒙头大睡,什么经论策论统统翘个干净。九天玄尊不止一次被这个大弟子气得够呛,念在他天资聪颖,武骨殊异,凡事一点即通,境界精进得也快,这些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结果玉逍遥越发地胆大妄为,这次与众云生一道的考试上,竟然大大咧咧地写了“君奉天”三个字,就交张空白卷上去了。玄尊知晓后,当即雷霆震怒,亲自盯着他写完考卷不说,还给布置了一堆额外的作业,命其不做完就别想踏出院子一步。玉逍遥不得不埋首案前,挑灯夜读。

没想到都闹成这样了,玉逍遥仍死不悔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玄尊到底钟意这个聪明伶俐又天赋绝佳的大弟子,大伙儿都知道肯定没关上两天就要心软将人给放出来的。他却先委屈上了,晚饭时刻玉箫跑来院子送吃的时候,被玉逍遥拉着说了好大一通,明明装可怜,还硬要挤出些泪水来,想要博取同情。可惜的是,小师妹作为他的亲妹,大哥什么性子都心知肚明的,铁石心肠得任由玉逍遥说得口干舌燥,到头来也只能换来义正言辞的数落。登时,玉逍遥悲从中来不可断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双眼睛,仿佛不相信他的亲小妹能够这般地无情,眼角沾的那点薄红,竟真像要哭出来似的楚楚可怜。

君奉天原也不怎么同情,但是见到那人做了一天的题熬得也是难受,与小师妹闹腾一下诉个苦却挨了好一顿教训,连平日总藏在眸子里的狡黠笑意都消失不见,撅着嘴,脸都垮下来了,委屈巴巴的样子,多少有几分于心不忍了,便主动解了围。他借口要去给他弄来些夜宵,叫上小师妹就出了门。被莫名其妙带走的玉箫反应过来,简直觉得没眼看,不知道该气玉逍遥顽劣还是恨他心软,一怒之下,连带着他都不想理,气冲冲地走掉了。

看着玉箫决绝离去的背影,君奉天没有勉强,他本就趁机把人拉走,从没想过真的要玉箫来帮忙。不料小师妹居然去而复返,想来心里到底放不下那个让人操心的大哥。他还想着,玉箫大概还得数落他一番才肯消气,可那句话开了头,却没有下文了。他将冰泉冷泡,又经过萃取的茶汁用冰镇上,扭过头,对玉箫说,“待会儿我给他送过去吧,时辰不早了,小师妹早点歇息。”

“二师兄又要陪大师兄吗?”

“嗯。”

玉箫张了张嘴,似乎准备说些什么,又全数咽回去,递上了食盒。他最后加了一层,装好茶盏,正要离开,忽而听见,小师妹说,“有时候,我想不明白像二师兄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对大哥那么好。看着你们的感情好像比我们亲兄妹还要亲密……”君奉天愣了一下,提着食盒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力道,便听她又接着说道,“二师兄很喜欢大师兄吧?”

他抿着唇,沉默了一阵,终是没有接话,反而说,“我先回去了。”不待玉箫再说些什么,君奉天拎着食盒径自往他们的院子走去,步子迈得有点急,不像怕玉逍遥等得着急,更像是怕身后的人追赶出来又问些什么,落荒而逃,狼狈不已。


等回到屋里,看到玉逍遥埋首案前,念念叨叨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君奉天方稍稍松了口气。他走得近了,才发现一桩一件,全都是振振有辞的抱怨,从九天玄尊到守在外头的道童都全没放过,听得他只觉得一阵好笑,绷紧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君奉天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粹过的茶叶经过冰泉冷泡,萃取后又用冰镇的茶盏装着,此刻正冒着阵阵凉气,闷在房中一天的玉逍遥总算从案牍劳形中抬头,见了他,微微发红的眼眶似乎都要噙着热泪,张口就要向他哭诉似的。君奉天连忙递过去一个茶杯,简明扼要地说道,“润润喉吧。”及时制止了对方滔滔不绝如泣如诉的怨怼。

他喜欢喝茶,又是玄尊之子,仙门之中难免多得优待,平时收起来的香茗都选最好的,但玉逍遥没什么品茗的兴趣,平日里对热乎乎的茶水更是敬而远之。为了给人提提神,君奉天特地回房选了新粹的茶叶,过冷泉泡给他。这么一来一回耽搁了些时候,玉逍遥大概等得久了,不太舒爽,他没回来前,不免独自一人在那儿边做课业边喋喋不休地自我排解,再让他抱怨上一通,估计喉咙都要冒烟了。

不过见他特地拿了吃的喝的回来,玉逍遥眼下倒又是高兴了,欢欢喜喜地喝着茶,吃着他带来的果脯,含糊其辞地同他说些有趣的事情来,消磨着无聊困顿的时光。这时,君奉天细看了就发现,玉逍遥眼红红的模样,还真是熬出来的,眼底下淡淡的青影透露着他的疲倦。他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坐下,拎了卷书,帮着忙把灯挑亮了些,说,“这功课再交不出来,玄尊指不定怎么罚你,我在这儿陪你说说话,你就没那么困了。”说着,他真的就一边心不在焉地看著书,一边专心致志地与玉逍遥搭着话。

一晃神,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旁边的玉逍遥先前打起精神的活泼声音渐渐弱下去,掩不住的浓重睡意都参在了哼出的音节里。君奉天转头去看他,发现他一手托着下颔,耷拉着眼皮,手上握得笔松垮垮地直抖,他忍不住唤了他一声“玉逍遥”,对方惊醒般立即抬头看过来,神情恍惚地冲他笑了笑,又低下头去,勉强撑持着自己再提笔写上几个字。没过一会儿,玉逍遥脑袋一点一点地,眼见就要整个趴倒在书案上,沾到纸上尚未干涸的笔墨,君奉天连忙伸手过去,垫住了他的头,担心他磕到碰到。

这下,玉逍遥彻底顶不住了,连他用力地推了推,都没有什么反应,呼吸平缓,枕着他的手,开始大梦周公去了。君奉天望着他的侧颜,暖黄色的灯光下,几缕青丝半掩的轮廓曲线显得格外柔和,他唇角微微有些翘,好像连梦中时,都不知道乐些什么地笑。他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拨开丝丝缕缕的发,又不敢碰触般,凌空细细地描摹着玉逍遥的容颜,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生怕惊动眼前人的美梦。

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君奉天总算想起来玉逍遥的功课,认命地叹了口气,他起身,小心翼翼地将玉逍遥整个抱了起来。可惜两人身形相仿,他动作再克制,都仍不免扰了他的清梦,玉逍遥挣动了两下,要醒未醒地,直往他怀里钻。君奉天怕他乱动要跌下来,手忙脚乱地,好不容易把人抱到榻前,一个踉跄,几乎是将人摔进去的。亏得卧榻垫得松软,他又竭力护对方脑门周全,玉逍遥没摔着,他手臂手背被撞得隐隐发疼。这时他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离人极近,鼻息都纠缠一起,他好像不曾这般靠近地看玉逍遥,不远处书案上的光透了些许过来,昏暗的视野里,君奉天却觉得将玉逍遥的模样勾勒得前所未有地清晰,这人闭着眼安静睡去的容颜,他都能想象出平日里的种种样子,大多是笑着的,眉眼弯弯,明眸含情,十分好看。

想着想着,他近乎情难自已,小心珍重地,轻轻地吻上玉逍遥的鼻尖。没料到,这下居然真的将人给弄醒了,玉逍遥睁开眼的那一刻,君奉天多少有点儿尴尬,他们之间确实有着些道不明说不清的情愫暗生,倒从来没真正地说开过。先前差点叫玉箫看穿了,眼下他偷吻被玉逍遥抓个正着,来日都不知道要被怎么挤兑。

想不到玉逍遥虽是醒了,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他目光迷蒙,糊里胡涂的,认不得他似地试探地问了一句,“奉天?”软糯的声线入耳酥麻,君奉天微微一怔,犹豫着该应不应好之际,玉逍遥反倒靠上来,丰润的双唇紧贴着他。这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亲昵的吻,然而,这柔软的触感,湿热的气息,唇上甘美的茶香,却震惊得君奉天差点失手要推开他。

这一刻,玉逍遥彻底清醒过来了,意识到两人真的亲上的瞬间,他瞪大了眼睛,惊讶之余也一下子用力地拉开了两人距离。突如其来的力道,君奉天连着退了两步,险些摔倒,稳住了脚步后,定睛再看玉逍遥,发现这人难得涨红了脸,连耳尖都泛着可爱的红晕,玉逍遥恐怕有点没反应过来,又有些懊恼,大抵以为先前是梦,迷迷糊糊就亲上来了,事实却出乎意料。眼下,他正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目光偷偷瞄过来,眼巴巴的样子,好像多寄望君奉天打破此间静默般。

君奉天眨了眨眼,他也没有来得及消化眼前同时撞破彼此隐藏秘密的窘况,搜肠刮肚,一时词穷。只是,玉逍遥那一声“奉天”到底敲入了他的心扉,揉进了心底,他霎那灵通,明白对方与自己一样,抱着这种的心思,已经很久很久了。可现在时间地点情景全都不对,总是多少有些尴尬,君奉天轻咳一声,顺手将玉逍遥重新按回到榻上,对方吃了一惊,僵直身子,有点不太敢抬眼去看他。如此害羞的玉逍遥太过罕见,让他不自觉多看了两眼,才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说道,“你可以休息了。”

“奉天……”

“先睡吧,我们日后再谈。”说着,也不给玉逍遥再说话的机会,他替人掖好被子,不敢再望,头也不回地走到书案前。上头还有玉逍遥尚未写完的功课,君奉天借着坐下的时间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随即,仿着玉逍遥的字迹,开始帮着他把剩下的作业都写了。

一时间,房中静谧,只有失序的心跳声此起彼伏,慢慢地,又渐渐趋于平缓。君奉天写得认真,待回过神来,除了不远处安稳的呼吸声外,整个房间便安静得只剩下他蹑手蹑脚奋力书写的声音了。

这一刻,他的内心,终于感到前所未有地放松与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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