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逍遥】奉天逍遥(修订版,完结)

×收录本子《人间何世共逍遥》的修订版,不含任何非公开篇目。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注定前世欠了谁,疏楼龙宿大概前鉴在前,君奉天紧随其后。

这样的孽缘开头虽各有各的不同,结果都大抵相仿,约莫可以概述为:签单恒久远,真情永流传。

儒门后生世代哀其不幸恨其不争,却隐隐还是有点羡慕——毕竟人活一世,若得一人,足以倾国相待,那人必定也称得上天下无双了。

这话华丽无双的龙首大人听了,或许还会心旷神怡,笑笑便罢;若是要法儒尊驾听了去,那教导处主任的凝视可就非常人所能承受的。


“冤孽”二字,落在神毓逍遥与君奉天的缘分上,用来形容他们的前世今生,全然不为过。


当年云海仙门亲自迎回应现天命的玄黄三乘之一——天迹神毓逍遥时可谓何等风光,登天道上一路排开,百里瑞兽青铜灯,千载金丝沉香木,万年深海鲛人脂,燃了七七四十九天,熏染仙路。神毓逍遥还在襁褓懵懂大睡,玄尊领着仙门众道主下山相迎,沿途而上,织绡铺路,漫天清露散花,生怕带回一丝一毫尘俗之气。

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接回来的是个怎么样倾国倾城的麻烦。

天地人三者命格,非玄妙之地不可孕养,其中最麻烦的又数天迹。

神毓逍遥拉拔到少年时期,还没有拔山而起的云海仙门居然都被嫌恶俗不可耐,烟尘气炽盛,天迹一病不起,奄奄一息。要让整个仙道知道他们居然把仙道巅峰第一人的承命者给这么活生生养死了,那可当真不能善了,玄尊二话不说,想都不想,怒拔仙峰,居九天云海之上。顶上天风拂尘,云雾缭绕,不闻红尘俗气,天迹自然不治而愈。

待神毓逍遥再年长一些,玄尊已要效仿上古洪荒,白玉为砖,青玉为石,修仙阁一座,置于仙峰最高处。庭院遍植梧桐,引凤凰来栖,取北冥之水,养龙鱼在内。自神毓逍遥懂事以来,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及目所见,皆为金石银屑,美玉琳琅,连他平日走的林间小道,都以千斛东海珍珠研磨成粉洒落其间,日升月落,无不熠熠生辉。

他一身仙衣翩翩,步行其上,足踏青烟,宛若仙人漫步云海之上,踩出浅浅涟漪。

曾有仙道中人为观其盛,历经千难万难,终得一面,一照眼便惊为天人,直言此子天生应合天道,未来将成仙道第一人亦未可知。

这时候,听到这种话已经不能让玄尊开心了,碍于面子不好直接把人轰出山门,只好请人送客。

神毓逍遥哪是天生适合修仙啊,他根本就是个“仙”——入门以来,心无外物,不染凡尘,单单这个妖孽的命格,就几乎压垮了云海仙门。偏生此子无心,都是云海仙门自个儿作的孽,当玄尊听闻养人觉那位居然带着人觉吃百家饭,行万里地时,差点被气得心脏病高血压一同爆发。

再看看神毓逍遥,千百年来跟供个神仙似的,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人间物价几何,金银珠宝在他眼里顶多就是个摆设。他在山上还好,除了炼丹,也没别的花销了。然而,待他开始入世,那钱便开始如流水般哗啦啦地花出去了,可是他又这样天然,这样无辜,好像全然不知道这是错的,一如既往地,毫无廉耻地,叫云海仙门的人,日复一日,替他报销着巨额的开销。

一切的因由,都是云海仙门最初蒙了心,以为自己得了个宝,不晓得却是如此这般的一个祸害,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倾家荡产,荡产倾家地供着养着。

直至君奉天拜入门下时,云海仙门早已债台高筑,负债累累,账本江山一片鲜艳的红,犹如斑斑血迹,字字句句,无不如泣如诉,天迹之祸,实在罄竹难书。


而这所有的一切,神毓逍遥毫不知情。

他就这么造孽着长大,从小到大,事事如意,物物顺心,他没有什么可牵挂,也不知道将来要背负的,只觉着生活好似他的名字,逍遥快活,不知时日,天下之大,他寄予有朝一日,离了仙门,出去看看。

后来,他遇见了君奉天。

那会儿的君奉天,心比天高,意气风发,人长得英俊,剑法仙术,无不了得。神毓逍遥瞧着他恣意洒脱的模样,甚是喜欢,恨不得一天到晚同他腻在一起。君奉天被他缠习惯了,也听之任之了,只是觉得这个大师兄成日没个正形,嘻嘻哈哈,颇不靠谱,慢慢生出了一股责任感,想要将这个人,与整个门派,一肩扛起。

两人形影不离,“奉天逍遥”名声渐起。

神毓逍遥想,总有一天,他要与君奉天携手江湖,笑傲群侠,叫两人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天迹为天道所钟,他的愿,天都遂意。

枯骨万里,血河战役,奉天逍遥,一战成名,书写传说,流芳百世。

然而,传说里的人,一个困锁在天堂之门里头伤痕累累地度过了漫长而孤寂的时光,一个独自在儒门熬过了千难万难的考试熬成了绝恩义断情仇的法儒尊驾。

造化弄人。


一切缘起,都不过一场无心的对话。

那时候,神毓逍遥的败家,君奉天还未真正见识,世情的险恶,他如同涉世未深的稚嫩孩童,尚不能窥得半分。

云海仙门深明天迹之祸,再这般熬下去,早晚得垮,因此想方设法开源节流。开源么,莫过于卖着“天迹”的名头,斩妖除魔,广辟财路。神毓逍遥也得以度过了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他完全不清楚这背后的良苦用心,只想着能够与君奉天下山行道,便是再好不过的事。节流,自然也是开始克扣神毓逍遥下山的用度,并把钱袋交给君奉天保管。神毓逍遥沉溺在满心的欢喜中,在意不了这等细节,餐风露宿,不以为意。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但妖总归没那么多,奉天逍遥的厉害,有目共睹,妖魔鬼怪同受祸害,躲得躲,藏得藏,哪里还敢存半点害人之心,恨不得都拜入佛门之下,从此一生常伴青灯古佛以显诚意。一时之间,天下无魔亦无妖,云海仙门眼见不对,诸多借口拖延两人回门,省得前债未清,神毓逍遥回来又是新债上门。半途上,奉天逍遥银两耗尽,连神毓逍遥想买个包子都翻不出半个子来。

他蹲坐地上,忽觉凄风苦雨,悲中从来,不可断绝,硬生生地挤出了两滴泪,可怜兮兮地望着君奉天说道,玄尊定觉得我不中用,讨厌我了,沿途竟杀不了一只小妖,才不让我回门里。可天下之大,除了云海仙门我还能去哪里,有家不得归,连吃个包子都掏不出个铜板,还累奉天与我相依为命,我这个师兄真的太废了……

君奉天曾几何时见过有人在自己眼前落泪,看着神毓逍遥水汪汪地,无助又悲惨地看着自己,他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解释杀不了妖不是他们的错,是如今真的无妖可杀了,至于回不了门派,前些日子玄尊都来信了,再宽限他们几日就可以让他们回转山门。可是看神毓逍遥说着说着,都拉着自己衣袖擦起眼泪来,君奉天把心一横,顿时豪气干云地道,别哭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从今以后,我养你便是了。

当真?神毓逍遥似乎被吓到了,难以置信地瞪着君奉天,真不敢相信这人这么轻而易举地信了他装可怜——天可怜见,他其实就只想撒撒娇,哄骗君奉天给他买个包子罢了,想不到师弟这般豪迈,居然要把他一生都给包了。

没想到君奉天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

气势决然,惊得神毓逍遥都忍不住傻乎乎地接了一句经典的问话,一辈子?

一辈子。

年少无知的君奉天又哪能懂得什么人心险恶,轻而易举便把这辈子都卖出去了,还自觉做了一件好事。或许,对云海仙门而言,这确实再造之福,于之君奉天,简直就像上辈子一不小心毁灭了地球,这辈子得来的报应。

他哪里能知道,天迹的败家,又岂止是败家而已。这应当叫倾城倾国才是啊。

然而,待他知道了自己所背负的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君奉天只是一阵哑然。承天之诺,若有违背,天打雷劈,死不足惜。他不是被吓的,就是在愁,这神毓逍遥连个云海仙门都养不了,以后自己可得怎么养啊?

他原也生出过怨怼,可看着对真相毫不知情的快乐又逍遥的神毓逍遥,又全都恨不起来。只能暗自起誓,发奋图强。

君奉天不轻易认命,他信的只有,天无绝人之路。


鬼麒主这个人,大抵生不逢时,恰巧君奉天和云海仙门内外交困之际,他居然胆敢搞事。

搞事就算了,还搞遍诸国的事。各地领主君王,纷纷发布悬赏,谁要做掉这个好事之徒,必定重重有赏。那时云海仙门已走到山穷水尽之处,忙不迭派出了奉天逍遥,剿灭罪首。

血河战役,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打起来了。

枯骨万里,到头来换得万顷江山拱手一付,君奉天大笔一挥,签下了天迹降生以来,云海仙门累迭千载的单。从此也迎上自己了签单之路,不由分说的命运。

自打那次之后,玄尊到死,对鬼麒主仍是念念不忘,好似对方不是与仙道不共戴天的仇人,倒像救他们于水深火热的神仙。

然而,终究,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个时候,被百家饭养大的人觉粉墨登场,这人向玄尊贡献了个损招,鬼麒主没了,不还有个中二病末期的地冥么?他自告奋勇地去挑拨一下,说不定血河战役还能再战第二场。

玄尊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谗言,居然让人觉真的去了。

哪知道地冥搞事归搞事,可他平生就怼天迹一个,为怼天迹无所不用其极,害得玄尊首当其冲,以身殉道。天迹得知,怒上眉梢,不顾人觉劝阻,也懒得听他废言解释,直接约地冥生死一战了情仇。

之后,便是逆鳞之巅,天地大战,两败俱伤。

君奉天还来不及为新的账单所苦,重伤不愈的天迹就被迫闭关天堂之门之上,从此天上人间,两处茫茫。


可他到底惦念这件事,也不愿连累师门。

听闻儒门素来有“帮签单”的美誉,他收拾行囊,趁着天迹闭关期间,就转行去了儒门。

昔年在云海仙门,大家为着天迹所负债务累累,哪里有什么心思寻仙问道,经念得随意,道场做得马虎,总之一切从简,一切随便,结果到了儒门,君奉天着实被那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阵仗给吓到了。可儒门到底福利好,五险一金不说,层层级级地上去,那俸银,更只多不少,君奉天彷佛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便想着,来都来了,就慢慢熬吧。

最初熬的那一年,十分难受,科目都被当了,策论也写不好,被罚抄经论是常有的事,夜夜挑灯通读,日日不耻下问,想着周遭的眼光,又烦躁又恶心。那阵子,他又不由得恨起了神毓逍遥,可惜就算他想找人来骂上一骂,残忍地将过去所有的怨气一五一十地摊开展现在那人的眼前,对方也不在他的身边了。这股怒气只能忍下。

而后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年复一年地熬,好像永无出头之日地熬,竟一点点地消磨了他的愤怒,也磨平了他曾经锋锐的棱角,他不再是昔日骄傲自负,敢当天下,敢负一门的君奉天。也渐渐不记得原先能够轻易许诺,养神毓逍遥一辈子的那个自己,究竟是何模样。

这样熬着熬着,终于叫他熬成了法儒尊驾。

刚正不阿,不苟言笑,终日沉默寡言,守在昊正五道。

他的俸银,已经积累得数都数不清了,自己却还住原来分配下的公务员小隔间。底下人觉得这显得儒门太小气了,几次劝他要换,他只是轻轻地瞥了一眼,不言不语,旁人不解其意,也不敢再劝。

许久之后,有人大胆问他,为何不对自己好些?

法儒尊驾认真地说,我惯了节省。

为什么要省呢?

为了替一个人埋单。

兜兜转转,被传了出去,儒门人人皆道,当年云海仙门高足不惜拜入儒门,只因羡其“代人签单”传统,一时之间,门内诸人皆深恨疏楼西风那位,怪罪其败坏门派风气说得好像儒门倒贴成性似的——自然,这些话众人都不敢宣之于口,以防一不小心就传到这个或那个耳中,就不好了。

没想到,几经周折,疏楼主人到底知道了,但是对方不过以扇掩面,却是无言以对的。


又过了许久,三光开路,六霞冲霄,闭锁多年的天堂之门,终于应运而开,久绝红尘的天迹也顺势入世,再现尘寰。远在昊正五道的法儒尊驾听闻,不过遥遥地望了一眼,又重新闭目养神去了。

没多久,天迹人未到,大漠苍鹰便率先找上了门,他递上一迭厚厚的账单,颇有些怪异地盯着法儒尊驾,好像左看右看,都不觉得他姓冤名大头。君奉天却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比起怒极攻心,他反倒有些安心。

“他不是被关天上了吗?”

“咳,网购。”大漠苍鹰有些不太自然地答道,“买以后拍个照,上传给他看看过过眼瘾。”

他以为君奉天会再问,或者好歹抱怨两句,哪知道法儒尊驾确实厉害,一声不吭,龙飞凤舞地,眼都不眨地就把单都给签了。实在让人不得不为之侧目,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实际上,君奉天一边签着,一边认真翻看,这里头十有八九,都是天迹完全用不到东西,一部分留给炼仙者炼丹用的,一部分像风乘云驹这种,转手就送给别人去用了。还有些,便是平日里用的了,像喝茶的琉璃盏,计时的珍宝沙漏,出门坐的霹雳号,或是些个小玩意,倒多多少少沿袭了当初云海仙门的风气。剩下的,竟都是匿名资助或捐赠。他不由得想起,神毓逍遥自个儿虽是个看起来不知疾苦的人,心地却善良,说不上悲悯众生,到底见不得人间苦难。

也不知道天底间就生出了天迹这么个奇妙的祸害,他肩负苍生,护持正道,又荼毒折磨周遭的人。

君奉天不是不曾疑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作了大孽,今生要行大功德。

否则,怎么都好几百年了,他签起单来,还那么熟练呢?


直至两人再见时,神毓逍遥乘风踏云而来,醉逍遥在手,衣袂飘飘,一身仙骨,出尘绝逸,宛若初见之时,脚踩珍珠粉,青玉石,凌波微步,脚下生尘,疑似仙人下凡尘,飘飘渺渺,姿态风流。

除却一头青丝变白发,神毓逍遥看起来,与昔年无甚不同。

反正君奉天在儒门熬了这么久,也熬成了白头,与之相对,恰似故人依旧。

没想到才见面,神毓逍遥半刻先天样都撑不住,泪眼汪汪,装作可怜地开始埋怨,这么多年不见,奉天竟丢下师兄不闻不问,跑来这个无聊儒门当法官,当真狠心。

听得君奉天眉头一抽,青筋乍现,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干脆把人轰出昊正五道之外的冲动,沉寂百年的心,波澜起伏,愤恨腹诽,我不转行儒门谁帮你签单!

可见天迹之祸,威力不减当年。

谁知那人话锋一转,忽而说道,“可是我真讨厌现在这样的你,真的很讨厌。”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这时,君奉天突然想起来,他这么心甘情愿地瞒着这件事,任劳任怨的签着单,最初也不过,不想看到眼前人这般模样罢了。


这世间,有些时候,有些夙愿,到头来,终究只为了成全一人。

奉天承命,一世逍遥,合该如此,理所当然。

所有的一切,只要值了,那都是愿,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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